在超市冷柜前，柳爽那声突如其来的惊呼，像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吓了水笙一跳。
当年班上的文艺委员，如今穿着米色风衣，身姿优雅，手里拎着有机蔬菜和进口牛奶，无名指上的银戒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格外夺目。
柳爽笑着开口：“听说你在备考？我也是呢，和男友租了学校附近的房子，每天互相监督背书……”
水笙闻言，下意识地低下头，没敢直视柳爽那带着疑惑的眼神。
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购物车边缘的毛刺，尖锐的塑料碎屑扎进指缝，钻心的疼，可她却浑然不觉。
喉间堵着的那句“我也是和男朋友一起租房”，却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烫得她舌尖发疼。
那句话在舌尖抵着后牙床转了好几个圈，终究还是被她狠狠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冷柜散发的幽冷灯光，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嘴唇。
她想起出租屋墙上歪歪扭扭贴着的“考编计划表”，最新一行写着“学武生日买蛋糕”，可那上面，竟没给自己留下任何复习的时间，仿佛她的生活，只剩下围绕学武打转。
她是多么想像柳爽一样，能坦荡地分享自己的生活，可她与学武同居的事，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底，让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一个人租房复习，正好有空，就出来买点菜回去做饭！”
“这样啊。”
柳爽的目光如游丝般漫过来，精准定格在她口袋边缘不合时宜露出的避孕套盒上。
那抹凝视裹挟着难以名状的叹息，像冬夜掠过脖颈的冷风，带着刺人的凉意。
水笙浑身一僵，指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口袋里探去。
她强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睫毛在泛红的眼皮下急促颤动，却怎么也掩不住耳尖腾起的绯红，以及掌心沁出的冷汗。
冷柜的白雾渐渐散去，柳爽的银戒重新变得清晰耀眼。
而她藏在袖口下的红绳手链，正被掌心不断冒出的汗渍浸得发皱，仿佛也在诉说着她生活的不如意。
柳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忽然又问她：“你跟温嘉良是不是分手了？”
柳爽的这句话，就像一把被猛地抽走的板凳，让水笙瞬间失去了支撑。
她的指尖一颤，手中塑料袋里的土豆不受控制地“骨碌碌”滚进冷柜下方的阴影里。
重重撞在生锈的支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也撞得她的心猛地一揪。
那个藏在记忆深处多年的名字，像一块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鹅卵石，突然毫无征兆地硌得她心口发疼，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很久不联系了！”
水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柳爽恍然一笑：“怪不得呢，前段时间我们在派出所还碰见呢，他还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对了，咱俩也互留一下电话！”
二人互存了对方的电话号码，水笙将手机塞回口袋。
刹那间，喉间又泛起一阵咸涩，像海水倒灌进喉咙。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问：“那你有他的电话没？”
柳爽爽快地掏出手机：“我看看，记得那天存了一下……有了，我念你来记……”
水笙慌忙又摸出裤兜里的手机，那是学武上个月刚送她的新款诺基亚，磨砂外壳在灯光下闪着漆黑的光泽。
冷柜的白雾像一层轻纱，缓缓漫上来，她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拇指早已悬在数字键上方，指腹微微颤抖。
每一秒的等待都被无限拉长。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砰砰的声响几乎要冲破耳膜。
她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屏幕，仿佛那上面承载着她全部的希望。
柳爽念号码的声音，混着冷柜压缩机发出的持续嗡鸣，在她耳中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段被她深埋心底的回忆。
教学楼顶那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天空、牵手在操场散步时脚下沙沙作响的落叶、他悄悄塞进她书包里带着淡淡清香的银杏叶书签……
“等下，倒数第二位是7还是9？”
水笙的指尖在“7”键上反复摩挲，金属按键的冰冷寒意，一点点渗进指腹，让她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
柳爽凑近了些，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照亮了她睫毛下那双满是关切的眼眸：“是9，尾号7926，记清楚啦？”
水笙机械地点点头，拇指快速按动屏幕，可在输入到第五位时，手一抖，不小心按错了。
她无奈地叹口气，不得不删掉重新输入，内心的慌乱让她的动作变得格外笨拙。
终于存好号码，水笙盯着那串数字，它们在单色屏幕上显得格外生硬冰冷。
柳爽的翻盖手机合上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响。
像一声沉重的叹息，又像关上了潘多拉魔盒，却不经意漏出一丝属于过去的光。
那年温嘉良在操场教她打羽毛球，球拍碰撞的清脆声响，混着此起彼伏的蝉鸣。
他笑着说“等我当上警察，就带你去北京看升旗”，那场景仿佛还在昨天，可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柳爽又补充道：“听他说之前一直在什么地方来着，我没记住。说一直在那里集训，是什么封闭管理，连信号都没有，跟蹲监狱似的。”
水笙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涩：“我知道！大四那年他就去了。”
那些她等待他消息的日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满心的期待，最终都化作了失望。
“他现在可威风了，警服笔挺挺的。”
柳爽的话轻飘飘地飘进她耳中，水笙慌忙按灭手机屏幕，像是要把那些回忆也一并熄灭。
可在黑暗中，她却仍能看见那串号码在视网膜上投下的残影，怎么也抹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