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深处,被遗忘的角落里,一只硕大的、油黑发亮的潮虫从腐朽的木梁上跌落,“啪嗒”一声轻响,落在苏芷脚边那滩蜿蜒如血的赤阳草药汁里,瞬间被那辛辣的液体灼得蜷缩翻滚,无声地死去。
染坊里那股混杂着腐败染料、赤阳草辛辣和绝望恐惧的气味,似乎已经渗进了每一根梁木、每一寸泥土,凝固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苏芷蜷缩在冰冷的染缸旁,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偶尔还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一下。那段被强行撕开的血色记忆,如同无形的鞭子,在她心上抽出血淋淋的伤口。燕赤云在昏迷中发出模糊的呻吟,每一次抽气都牵扯着肋下被暂时压制的寒毒,那层诡异的蓝黑色如同潜伏的恶鬼,随时可能反扑。陈砚依旧靠着染缸,佝偻的身影仿佛又苍老了十岁,浑浊的眼睛望着地上蜿蜒干涸、如同血迹的赤阳草药汁残痕,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沉默得像一块风化的石头。
裴隐背靠着一排冰冷的染缸,闭着眼。苏芷那带着哭腔的“九幽开门”嘶喊,陈砚那句石破天惊的“影卫是第一根被点着的烛芯”,还有墙角那个在昏暗中无声狞笑的幽冥符文,在他脑海中反复冲撞、叠加。一条由无数破碎线索和淋漓鲜血铺成的黑暗路径,正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一个名为“幽冥道”的深渊。这深渊的触手,不仅伸向了戏班、染坊、刑部大牢,更在十数年前就曾将毒爪伸向遥远的青州边陲,制造了苏芷师门惨绝人寰的悲剧。影卫,这个突然被提及、显然与燕赤云身世紧密相连的神秘存在,似乎就是这深渊吞噬的第一个祭品。
神都的水,何止是浑?这分明是一片翻涌着尸骸与怨魂的血海!
死寂被一阵突兀的、带着急促喘息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染坊那扇腐朽的侧门再次被推开一道缝,一个穿着刑部底层差役服色、面容精瘦的年轻人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正是刑部书吏陈砚手下的一个小跟班。他显然被染坊里的景象和压抑的气氛吓了一跳,目光扫过昏迷的燕赤云、失魂落魄的苏芷和沉默的陈砚,最后落在裴隐身上,咽了口唾沫,才压低声音急急道:
“裴…裴主事!可算找到您了!出…出大事了!”
裴隐睁开眼,眸子里一片冰寒,没有任何波澜:“说。”
“是…是萧亲王!”小差役被他的眼神看得一哆嗦,语速更快,“景琰亲王!半个时辰前派人直接到了刑部提刑司,指名道姓要见您!赵侍郎亲自陪着传话的人,脸色…难看得很!说是亲王殿下听闻您破了画皮案,又…又在追查后续妖祟之事,甚是辛劳,特在王府设下夜宴,为您…嗯…‘压惊叙功’!还…还带了御赐的‘九转玉露膏’!人就在司里候着,说不见到您,绝不回去复命!赵侍郎那边…催得紧!”
萧景琰亲王?!
这个名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染坊压抑的空气中激起无声的巨浪。
陈砚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疑,有忌惮,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下意识地看向裴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嘴,重新低下头,捻衣角的手指却捏得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