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盘村的秋天，被一片浓墨重彩的金黄浸染。梯田层叠，不再是贫瘠的“石皮”，而是铺满了丰收的画卷。重楼的墨绿叶片肥厚舒展，如同撑开的一把把翡翠小伞；黄精的茎秆挺拔，顶端的串串花苞在秋风中摇曳；玉竹的狭长叶片泛着健康的油光。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芬芳的清苦药香，这是汗水浇灌出的希望气息，是石盘村第一次向贫困命运挥出的有力拳头！
合作社的临时仓库——一座由废弃牛棚匆匆改建的土坯棚子，此刻成了欢乐与忙碌的海洋。村民们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刚刚采挖、带着新鲜泥土的重楼块根、黄精根茎、玉竹条子，按等级分拣、摊晾。粗糙的大手抚摸着肥厚的药材，如同抚摸着自己初生的婴孩，充满了成就感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老李头！你看这根重楼！多壮实！跟小娃娃的胳膊似的！”
“王嫂子，你家那片黄精长得真好！根须多密！肯定能卖上价！”
“林书记！咱这药材……真能变成钱？真能卖到山外头去？”
丰收的喜悦如同温热的蜜糖，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间。然而，这甜蜜之下，却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销路的隐忧。山外的世界，对于闭塞的石盘村而言，依旧是遥远而模糊的存在。
林涛站在仓库门口，看着眼前这幅充满希望的丰收图景，心中却如同绷紧的弓弦。药材长势喜人，产量超出了预期。但喜悦过后，一个更加严峻的现实如同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销路！**
他联系过县里和市里的几家药材公司，电话打了不少，人也跑了几趟。对方要么是压价压得离谱，给出的价格甚至抵不上种苗和人工的成本；要么是要求苛刻的等级标准，让刚刚起步、缺乏精细加工能力的合作社望而却步；要么干脆就杳无音信，如同石沉大海。传统的线下销售渠道，如同一道道冰冷厚重、布满铜锈的铁门，将石盘村的“金山银山”死死地挡在了市场之外。丰收的药材，若不能及时变现，便会如同失去水分的花朵，迅速枯萎贬值，最终成为压垮合作社和村民们脆弱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丰收的喜悦，极可能瞬间化作破产的哀鸣！
“不能坐以待毙！”林涛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刀，扫过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药材，最终定格在自己那台屏幕碎裂、信号微弱的旧手机上。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他心头的迷雾——**电商！直播带货！** 利用互联网，将石盘村的药材和故事，直接送到千里之外的消费者手中！**“打通农产品上行‘最后一公里’！”** 这不仅是政策号召，更是石盘村唯一的突围之路！
然而，这条“信息高速路”对于石盘村而言，无异于在悬崖峭壁上开凿栈道！信号！成了横亘在面前的第一座、也是最险峻的高山！
石盘村的手机信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村部，时断时续，勉强能接打电话，刷个图片都如同老牛拉车。到了梯田和仓库所在的村后山坡，信号格更是彻底消失，变成一片令人绝望的灰色“×”！
“林书记……这……能行吗？手机都没信号，咋上网？咋直播？”老李头看着林涛摆弄手机，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深深的疑虑。其他社员也围拢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对“直播”这个陌生词汇的茫然和对“上网卖东西”这种天方夜谭般行为的不信任。
“办法总比困难多！”林涛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信号弱？咱就爬到山顶！爬到信号最好的地方去！**‘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这药材，必须卖出去！”
一场与信号、与时间、与闭塞观念赛跑的“登顶直播”行动，在林涛的带领下，如同精卫填海般开始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林涛背着一个沉重的背包（里面装着药材样品、手机支架、充电宝），如同一个负重前行的登山者，在老李头、王德福和几个年轻社员担忧、好奇、甚至带着点看热闹的目光注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后那座最高的山峰——鹰嘴岩攀去。
山路崎岖陡峭，荆棘丛生。露水打湿了裤腿，碎石硌得脚底生疼。林涛咬紧牙关，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衫。当他终于气喘吁吁、手脚并用地爬上鹰嘴岩那光秃秃的、如同巨鹰喙部般突出的岩顶时，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凛冽的山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顾不上喘息，立刻掏出手机。
**信号格！在屏幕右上角，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跳动着！一格！有时甚至能挣扎到两格！**
“有了！”林涛心头狂喜，如同荒漠中的旅人发现了绿洲！他立刻架好手机支架，连接上充电宝（电量是另一个巨大隐患），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粗重的喘息，点开了那个他临时注册、粉丝数几乎为零的直播软件。
直播开始了！
信号如同一个顽劣的孩童，时好时坏。画面卡顿得如同老旧的幻灯片，一帧一帧艰难地跳动着。林涛那张被山风吹得发红、沾着汗水和泥土的脸庞，在屏幕上扭曲、模糊、定格，然后又猛地跳到下一个僵硬的画面。声音更是断断续续，如同严重口吃的人在艰难发声，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
“大……大家好！我……我是石盘村……驻村第一书记……林涛！”林涛对着镜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洪亮，但信号的“打摆子”让他的话语支离破碎，“我……我们现在……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顶……给大家……直播！看！这……这就是我们……石盘村……自己种的……高山药材！纯……纯天然！无污染！”
他拿起一块肥厚的重楼根茎，凑到镜头前，试图展示它的品质。但画面却卡在他手臂抬起一半的姿势，久久不动，然后猛地跳到下一个他张嘴说话的瞬间，看起来滑稽又心酸。观看人数在个位数和十几位数之间艰难地徘徊，偶尔飘过一两条弹幕：
“卡成PPT了……”
“信号太差了吧？”
“主播在哪个山沟沟里？”
“这黑乎乎的是啥？树根？”
山风呼啸，吹得林涛几乎站立不稳，手机支架也摇摇晃晃。他一手死死扶着支架，一手举着药材，脸颊被冻得发麻，声音因为长时间嘶喊和寒风侵袭而变得沙哑干裂。一次剧烈的晃动中，脚下松动的碎石让他一个趔趄，差点连人带手机摔下悬崖！惊得屏幕前零星几个观众也发出了惊呼的弹幕。
尴尬！狼狈！无助！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林涛淹没。山下仓库里，通过一个年轻社员举着手机接收微弱信号“转播”的老李头等人，看着屏幕上那令人揪心的卡顿画面和林涛摇摇欲坠的身影，脸上写满了失望和心疼。王德福重重地叹了口气，吧嗒吧嗒抽起了闷烟。几个年轻社员更是窃窃私语，摇着头，觉得林书记这“洋法子”纯粹是瞎折腾，丢人现眼。
**“坚持！不能放弃！”** 林涛在心中对自己怒吼！他想起了悬崖引水的生死搏斗，想起了破屋教室里孩子们的读书声！这点挫折算什么？！他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被风吹出的鼻涕，眼神重新变得无比坚定！信号差？那就用故事来补！用真诚来打动！
他不再过分关注那可怜的在线人数和卡顿的画面，而是将镜头对准了脚下层叠的梯田，对准了远处云雾缭绕的莽莽群山，对准了自己手中那块沾着泥土的重楼，用尽全身力气，用最朴实无华、却饱含深情的语言，讲述起来！他的声音在呼啸的山风中时断时续，却带着一种穿透屏幕的力量：
“朋友们！看到这片梯田了吗？一年前，这里还是寸草难生的‘石皮’地！是我们石盘村的乡亲们，用肩膀，用锄头，用血汗，像愚公移山一样，在石头缝里抠出了这点绿色！这点希望！”
“看这重楼！这黄精！它们能在高寒贫瘠的山顶扎根，靠的是顽强的生命力！就像我们石盘村的人！穷！但不认命！”
“我是驻村书记林涛！我向你们保证！这里的每一棵药材，都凝聚着乡亲们脱贫致富的心血！都带着大山的灵气！品质绝对过硬！我们缺的不是好东西！缺的是一条让大家认识我们、信任我们的路！”
“**‘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少’！** 帮帮石盘村！帮帮这些想靠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的乡亲们！你们的每一次支持，都是在为脱贫攻坚添砖加瓦！都是在点燃大山的希望！”
他的话语，不再仅仅是推销产品，而是讲述一个关于贫困、奋斗、不屈和希望的真实故事！讲到动情处，他的声音哽咽，眼眶发红。那份发自肺腑的真诚和肩上沉甸甸的责任感，透过卡顿的画面和嘈杂的电流声，如同微弱却执拗的星光，艰难地穿透了信息的壁垒！
奇迹，往往诞生于绝望的坚持之中！
就在林涛的嗓子快要喊哑，身心俱疲，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条不起眼的弹幕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屏幕上艰难地闪过：
“感动！坚持住！信号不好，但故事听到了！已下单支持！加油！”
紧接着，仿佛被这第一颗火星点燃！
“支持林书记！支持石盘村！已下单！”
“大山里的坚守！不容易！买一份！”
“为脱贫助力！已转发朋友圈！”
“虽然卡，但主播的眼神很真诚！信你！下单了！”
……
星星点点的订单提示和鼓励的弹幕，如同涓涓细流，开始在卡顿的屏幕上艰难地汇聚！虽然数量不多，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给了林涛巨大的慰藉和力量！他精神一振，更加卖力地介绍着药材的品种、功效、种植过程，解答着零星弹幕提出的问题。
然而，就在这微弱的希望刚刚燃起之际，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借着赵老三的阴风，悄然酝酿，即将给予林涛和初生的石盘村电商梦想致命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