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的走廊，时间仿佛被灌进了粘稠的铅液，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脚步，在绝望的泥沼里艰难跋涉。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令人作呕，混合着欧阳明嘴角尚未擦干的血腥气，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坟墓里散发出的冰冷死气。
头顶惨白的灯光，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在每一个或站或坐、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人身上。
欧阳明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依旧因为极致的羞辱和悲愤而微微抽搐着。
他碎裂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拼多多孝悌榜”那刺眼的界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尤其是“长子欧阳明”选项下那孤零零、带着极致嘲讽的“￥22.84”和那条“穷鬼加油！给你凑个棺材本儿！”的留言，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他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李莉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灵魂已经被彻底抽离。
欧阳辉缩在更远的阴影里，低着头，手指神经质地划着手机屏幕，看着自己选项下不断跳涨的打赏金额（已突破八千），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病态的麻木和更深的焦虑——钱是有了，但怎么拿到手？怎么填那个无底洞？父亲还在里面吗？
欧阳婷背靠着墙，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冰冷的视线扫过蜷缩在地的大哥，扫过麻木的二弟，扫过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父亲生命倒计时的ICU大门，最后落在自己手机屏幕上。
她的选项下，打赏金额已接近一万五，评论区充斥着“婷姐威武”、“女中豪杰”、“打赏支持”的喧嚣。但这些数字和欢呼，此刻在她眼中，比地上的污垢更令人作呕。
三姑手腕上缠绕的、与母亲同源的红发，昨夜自己手上沾染的菜刀油污，还有父亲被吴秀兰推走的监控画面……所有线索指向的那个恐怖真相，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也让她对眼前这场“孝悌”闹剧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悲凉。
死寂，是这里唯一的声音。连仪器穿透门板的“嘀嘀”声，都仿佛被这沉重的绝望吞噬，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突然！
“嘀嘀嘀嘀——！！！”
一阵前所未有的、急促尖锐到令人心脏骤停的警报声，猛地从欧阳婷的手机里炸响！是医院官方APP推送的紧急通知！鲜红的感叹号刺目地跳动！
她手指一颤，点开通知。
一条冰冷的、如同死刑判决书般的消息弹了出来：
“紧急通知（欧阳德患者家属）：
因账户欠费未缴清，系统将于今日 12:00 起，暂停非必要生命支持设备供氧（呼吸机）。
当前时间：11:50。
距离暂停供氧剩余：10 分钟。
请家属务必于停氧前缴清欠费！否则后果自负！”
12:00 停氧！
剩余 10 分钟！
“轰——！！！”
这条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投入冰水，瞬间引爆了死寂的走廊！
“停氧？！不！不能停氧！”蜷缩在地的欧阳明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巨大的惊恐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屈辱和痛苦！
他脸色惨白如纸，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倒计时的鲜红数字——**09:59**…**09:58**…时间正以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流逝！“爸！爸会死的！没有氧气爸会憋死的！！”
他嘶声力竭地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
“钱！钱呢？！快缴费啊！”李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通牒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抓住欧阳婷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尖利得如同裂帛，“存折！吴秀兰的存折呢？！快拿来缴费啊！”
“存折…存折…”欧阳婷被李莉抓得生疼，巨大的混乱和恐惧也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存折！那本深蓝色的救命存折！在哪里？！
她记得昨天缴费后…好像随手塞进了包里？还是给了大哥？
她慌乱地翻找着自己随身的手提包！没有！
“大哥！存折呢？！”她朝着状若疯狂的欧阳明嘶喊。
欧阳明也彻底慌了神，他像无头苍蝇般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又扑向刚才蜷缩的地面胡乱翻找！“存折…存折…我放哪了…放哪了…”巨大的恐惧让他语无伦次，动作笨拙而绝望。
“别找了！”一直沉默的欧阳玲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猛地从周伟身边站起来，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却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绝望的决绝光芒！“等你们找到…爸…爸就没了！”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飞速跳动的倒计时——**08:15**…**08:14**…
“我有！我还有这个！”她颤抖着，猛地从自己纤细的无名指上，用力撸下一样东西！
一枚戒指！
那是她的结婚钻戒！周伟送给她的、象征着爱情和承诺的订婚钻戒！主钻不大，但在惨白的灯光下，依旧折射出纯净而冰冷的光芒！
“玲玲！你干什么？！”周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厉声喝道，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腕。
欧阳玲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躲开！她紧紧攥着那枚钻戒，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我要去当了它！换钱！救爸！
现在就去！楼下就有典当行！”话音未落，她像一阵风般，猛地推开试图阻拦的周伟，跌跌撞撞地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冲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凌乱，如同她狂跳的心！
“玲玲！回来！”周伟又惊又怒，犹豫了一瞬，还是阴沉着脸追了上去。
欧阳婷想喊住她，但看到那飞速流逝的倒计时——**07:30**…**07:29**…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出声。
也许…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哪怕只能换到一点点钱？只要续上费，让呼吸机不停…
医院楼下，街道喧嚣依旧。阳光刺眼，车水马龙，与楼上那窒息的地狱仿佛两个世界。
欧阳玲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攥着那枚冰冷的钻戒，凭着记忆疯狂地朝着街角那家挂着“金”字招牌的小典当行跑去！周伟阴沉着脸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眼神复杂，带着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06:00…05:59…**
倒计时在欧阳玲脑中疯狂尖叫！她冲进那条通往典当行的、狭窄而略显阴暗的后巷！巷子不长，两边是高耸的墙壁，阳光吝啬地只照亮入口一小片地方。
快到了！典当行的后门就在巷子尽头！
就在她即将冲出巷口，看到典当行那扇熟悉的玻璃门时——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预兆地从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凹角里闪了出来！动作快如闪电！
那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脸上还戴着一个黑色的、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滑雪面罩**！
“啊！”欧阳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窒息！另一只手则精准地、粗暴地抓住了她那只紧紧攥着钻戒的手腕！
“唔…唔唔！”欧阳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双脚乱踢！但那人的力量大得惊人！她像一只被捏住的小鸟，毫无反抗之力！
“放开她！”紧随其后的周伟看到这一幕，惊怒交加，厉声喝道，就要冲上来！
“别动！”劫匪猛地转头，透过滑雪面罩的眼孔，那双眼睛里爆射出凶狠而冰冷的光芒！同时，他抓着欧阳玲手腕的手猛地一用力！
“呃啊——！”钻戒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欧阳玲柔嫩的掌心！剧痛让她浑身一颤，闷哼出声！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钻戒和她白皙的手指！
“再过来，我割断她的喉咙！”劫匪的声音透过面罩，沉闷而凶狠，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疯狂！
他另一只捂住欧阳玲口鼻的手微微松开一点缝隙，让她不至于窒息，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周伟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脸色铁青！他不敢赌！他死死盯着劫匪，又看看脸色煞白、掌心流血、眼中充满绝望和哀求的欧阳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劫匪似乎很满意周伟的忌惮。他不再理会周伟，目光贪婪地落在欧阳玲那只流血的手上，落在她指间那枚沾着血迹、依旧闪着冰冷光芒的钻戒上。
“戒指！给我！”劫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急切的贪婪。
欧阳玲眼中充满了泪水、恐惧和巨大的不甘！这是她救父亲最后的希望！
但冰冷的刀锋（劫匪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正抵在她腰侧）和死亡的威胁让她浑身僵硬。
劫匪显然没有耐心等待。他粗暴地掰开欧阳玲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微微松开的手指，一把将那枚沾着她鲜血的钻戒夺了过去！
冰凉的戒指落入劫匪戴着黑手套的掌心，血迹在深灰色手套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得手了！
劫匪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狂喜！他不再犹豫，猛地将欧阳玲往周伟的方向狠狠一推！
“啊！”欧阳玲惊叫着踉跄后退，撞进周伟怀里。
劫匪则转身就要冲入巷子深处！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嗡——！！！”
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引擎轰鸣声，毫无预兆地从巷子出口方向传来！一辆黑色的SUV如同脱缰的野马，蛮横地堵死了狭窄的巷口！刺眼的车灯如同两把利剑，瞬间刺破了巷子里的昏暗，将劫匪的身影照得无所遁形！
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堵死的去路让劫匪猛地一滞！
就在这不到半秒的停滞中——
“动手！”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SUV驾驶座传来！
巷子两侧堆放的杂物后面，如同变魔术般，猛地窜出两个矫健的身影！动作迅捷如猎豹！一人一个标准的擒拿锁喉，另一人一个扫堂腿配合关节技！
“砰！咔嚓！”
干净利落的声响！
劫匪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瞬间制服！双臂被反剪，膝盖被死死压在地上！那把弹簧刀“当啷”一声掉落在肮脏的地面！
“警察！别动！”冰冷的手铐瞬间铐上了劫匪的手腕！
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三秒钟！快得如同电影剪辑！
欧阳玲和周伟惊魂未定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逆转！警察？！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为首的警官（SUV上下来的那位）大步走了过来，示意手下将还在挣扎的劫匪提起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欧阳玲和脸色阴沉的周伟，最后落在被制服的劫匪身上。
“把面罩摘了！”警官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警察伸手，抓住劫匪头上那个黑色的滑雪面罩，用力向上一扯！
面罩被扯了下来！
一张熟悉的脸，暴露在刺眼的车灯和巷口泄露进来的惨淡天光下！
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几缕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那张脸上没有了平日查房时的温和与专业，只剩下被当众揭穿的惊骇、狼狈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羞耻！
这张脸，欧阳玲和周伟都无比熟悉！
正是父亲欧阳德在ICU的——主治医师，陈国华！
“陈…陈医生？！”欧阳玲失声惊叫，如同见了鬼般，身体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忘记了掌心的疼痛！怎么会是他？！
那个每天查房、一脸凝重地告诉他们父亲病情、那个在“氧气包装费”事件中含糊其辞的医生？！竟然会化身劫匪，在停氧倒计时的最后几分钟，抢劫她救命的婚戒？！
周伟的瞳孔也骤然收缩！他看着陈国华那张汗涔涔、写满狼狈的脸，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枚沾着欧阳玲血迹的钻戒，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深沉！
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划过脑海——父亲被吴秀兰推走…深夜出现在他们家楼下…这个主治医师的异常行为…难道……
陈国华在被认出的瞬间，脸上血色尽褪！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是颓然地低下了头，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羞耻而剧烈颤抖着。
为首的警官冷冷地看着陈国华，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枚带血的钻戒，然后，他缓缓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时间，正好指向——
**12:00:00**
与此同时！
“嘀————————！！！”
一声无比漫长、无比尖锐、如同地狱丧钟被彻底敲响的、凄厉到极致的警报声！
穿透了医院厚重的墙壁！
穿透了狭窄的后巷！
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巷子里每一个人的耳膜！
那是——呼吸机供氧停止的终极警报！
时间凝固了。
巷子里，刺眼的车灯下，陈国华面如死灰，手中沾血的钻戒反射着冰冷的光。
欧阳玲瘫软在墙边，脸上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茫然。
周伟眼神锐利如鹰。
而楼上ICU外的走廊里，那凄厉的警报声，如同宣告死亡的终曲，在绝望的寂静中，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