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德那双紧闭了数日、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浑浊的眼球在无影灯下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墙壁,穿透狂暴的雨夜,望向某个极其遥远又极其贴近的地方!
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极其短促、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带着血沫的嘶鸣!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仪器的蜂鸣淹没,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离他最近、正准备做最后检查的护士耳边!
护士猛地抬头,惊骇欲绝地看着病床上突然睁眼的老人!
只见欧阳德枯槁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嚅动着,仿佛用尽了残存于世间的最后一丝力气,从干裂的唇缝里,挤出了两个破碎不堪、却清晰无比的字眼:
“别…”
“救…”
话音未落,他那刚刚睁开的、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刚刚抬起的、试图指向什么方向的手指,无力地垂落下去!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象征着生命的心跳曲线,在极其短暂地、微弱地跳动了两下之后——
彻底拉直!
变成了一条冰冷、绝望、再无起伏的——
直线!
“嘀——————————!!!”
象征着生命终结的、无比悠长凄厉的警报声,如同来自地狱的挽歌,瞬间响彻了整个ICU!也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穿透了狂暴的风雨,穿透了遥远的距离,仿佛与梧桐巷老宅阳台上,父母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遥遥呼应!
风雨如晦。
阳台之上,欧阳轩小小的身体在钢筋上痛苦地抽搐着,鲜血染红了一切。
血泊之中,那份被鲜血浸染的拆迁协议上,“欧阳德”的名字模糊一片。
ICU病房里,冰冷的直线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而父亲临终前那破碎的两个字——“别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也如同最深沉的解脱,在风雨中飘散,无人能懂其意。
就在欧阳明和李莉绝望地撞击着阳台玻璃门、哭喊声被风雨吞没之际——
梧桐巷废墟的阴影里。
一把黑色的、巨大的雨伞,如同幽灵般悄然撑开。
伞下,吴秀兰那张布满风霜、古井无波的脸,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一半明,一半暗。
她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穿透重重雨幕,精准地望向了二楼阳台上那惨烈的一幕——孩子被刺穿的手掌,父母绝望的哭喊,地上被鲜血浸染的协议。
她撑着伞,如同雕塑般站在那里。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沿不断淌下,在她脚边汇聚成流,蜿蜒着,流向废墟深处那巨大的、如同被剜去心脏般的榆树坑洞。那雨水,像极了无法止住的泪痕。
推土机的轰鸣像一柄生锈的锯子,在清晨死寂的空气里来回拉扯,粗暴地锯断了欧阳家老宅最后一点安宁。
那台橙黄色的钢铁巨兽就蹲在院门外,履带碾过青石板铺就的巷道,留下一道道深陷的、湿漉漉的泥痕,如同丑陋的伤疤。
车头高耸的排气管突突地喷吐着青黑色的浊烟,那烟气沉甸甸地弥漫开,裹挟着机油与尘土特有的腥涩气味,将老宅门前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榆树灰蒙蒙的枝叶都熏染得黯淡了几分。
拆迁评估队到了。
院门被彻底推开,撞在斑驳的砖墙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惊飞了屋檐下几只躲雨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