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
“那时我刚满十七,满脑子都是仗剑走天涯的傻念头。”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说要带她离开谢府,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可她问我,靠什么养活自己?靠给人当镖师还是街头卖艺?”
“那有啥,二公子十二岁都能当爹。”我突然想起白天的玩笑,忍不住又调侃道。
“咳咳咳……”谢云湛显然被我的话呛到了,随后又恢复了寂静。
月光下,谢云湛的侧脸显得格外落寞。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那个永远意气风发的谢二公子,原来也会为情所困。
“她说她好不容易进了谢府,我又要带她回去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后来呢?”我轻声问。
“后来父亲提出让她与兄长定亲,她……答应了。”谢云湛扯了扯嘴角,“我赌气离家三个月,回来时他们已经交换了庚帖。”
我忽然明白了沈清荷今晚的疯狂从何而来。她放弃了一段纯粹的感情,选择了安稳富贵的未来,可心里始终放不下谢云湛。而谢云湛呢?他看似已经走出来,实则……
“二公子现在还喜欢她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越界了。
谢云湛却意外地没有生气,他沉默良久,突然笑道:“傻丫头,都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洒在脸上,我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谢云湛已经不在房里。桌上压着一张字条,龙飞凤舞地写着:“进城打探消息,日落便回。”
我捏着字条发愣。昨夜那番谈话后,我辗转反侧到三更天才睡着。谢云湛和沈清荷的过往,还有那句 “都过去了”——到底是真的过去了,还是他仍在自欺欺人?
“醒了?”红绡端着热水进来,“谢二都走了两个时辰了,你可倒好,睡到日晒三竿啊。”
我没有答话,目光落在枕边的帕子上。三截玉镯碎片静静地躺在上面,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把镯子修好。
“红绡,能不能帮我找些工具来。”我打开包袱,小心取出里面的独山玉,“我想试试能不能把镯子接上。”
红绡嗤笑一声,叉腰道:“要工具是吧?老娘这儿只有砍骨刀和杀猪刀,你要哪个?”
我:“......”
我这才想起,这处别院只是临时落脚,哪会备齐玉匠的全套工具。可这镯子必须修好,毕竟是我不小心让镯子落在了沈清荷手里,才被她摔断的。
“我进城一趟。”我咬了咬唇,“去买些工具就回。”
红绡脸色骤变:“不行!谢府的人还在到处抓你,你现在去送死吗?我去给你买。”
“我乔装打扮一番。”我已经起身开始准备,“放心吧,肯定安全回来!而且我要的东西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我怕你买岔了。”
半个时辰后,我戴着帷帽,穿着粗布衣裳,活像个乡下进城采买的村姑。
红绡还是不放心,硬是给我脸上抹了层黄粉,又点了几颗麻子。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妥,最后红绡还是决定亲自护送我。
只不过,她扮演我的主子……
都角色扮演了,让我当一把小姐不行吗……
两个时辰后,我们坐着马车到了城门口,为了不引起注意便下了马。
红绡走在前头,腰杆挺得笔直,活像个刁蛮大小姐。我低着头跟在后头,偷偷摸摸的像做贼。
“怂什么?抬头挺胸!”她回头瞪我,“越鬼祟越招人怀疑!幸亏我跟着了,要是你自己来估计这会已经被拖回谢府了!”
玉器铺的伙计见红绡这架势,屁都不敢放一个。我们很快买齐工具,正要离开时,红绡突然换了方向。
“来都来了,你跟我去买点猪肉吧,淳儿都好久没吃肉了!”
“刚好我也有位故人想去看一下,就去西街那一家吧。”我说到,西街那家肉铺就是刘娇兰她爹开的那家,而赵青山的铁匠铺离那里不远,我想看看,赵青山死了以后,刘娇兰现在怎么样了。
“作死啊?”红绡一把拽住我,“走那么远被抓了怎么办!”
“那边人多,就算被看见了也好跑。”
红绡剜了我一眼,无奈还是由着我了。
一路上贴了不少告示,但也有很多被撕了,估计是谢云湛今天撕掉的,我俩一路小心谨慎,总算到了西街。
红绡去肉铺买肉,而我则悄摸摸地往铁匠铺走去。
赵青山的铺子大门紧闭,门口的台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才短短几日,往日热闹的铺子现在荒凉得像鬼屋一般。我刚走近,就听见一阵孩童的嬉笑声。
“打妖怪咯!”
“臭婆娘生了个妖怪!”
“赵铁匠,叮当响,刘女肚皮鼓成筐。偷翻墙,剑下亡,血糊拉碴生怪相!姑娘漏风鼓裤裆,活该孽债满街扬!”
几个半大孩子一边唱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歌谣一边往院里扔烂菜叶和臭鸡蛋。
门前的苍蝇嗡嗡乱飞,散发着一股腐臭味。
我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干什么呢!”
孩子们一哄而散。我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胃部一阵翻涌——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恶臭,墙边的桌子上还摆着木刻的牌位,歪歪扭扭地写着“家夫赵青山之灵位”,刘娇兰瘫坐在里屋的床上,怀里抱着个瘦小的婴儿,孩子甚至哭都没有力气哭。
她脸色蜡黄,头发蓬乱,衣裳上沾满血污和秽物。听到动静,她迟钝地抬起头,眼神涣散。
“谁……”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僵在原地。这才几天?赵青山刚死,她就生了?看这样子,怕是早产,连月子都没人照顾。
也是,原本她爹已经不管他了,更何况现在闹得街坊都在笑话,刘家人脸都丢尽了,哪还有心思管她。
“路过……”我嗓子发紧,“见有孩子闹事……”
“你是……表妹?”刘娇兰木然,怀里的婴儿突然哭起来,声音像小猫一样微弱。她机械地掀起衣襟喂奶,我这才注意到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
“当家的走了……”她喃喃道,“不知道我们还能活几天……”
我绕到厨房,味道跟前面相差无几,掀开锅盖的瞬间差点吐了——那些小崽子们扔进来的烂菜叶竟然成了她的伙食……
我以为我被迫逃亡已经够惨了,但我好歹还有口干净吃的有个干净床,刘娇兰过得这日子猪看了都得摇头。
鬼使神差地掏出谢云湛给的钱袋,犹豫了一下,把银子全数放在了她床边。
赵青山可恶,可是孩子无辜,她们娘俩也确实是因为我要报仇才落到了现在的地步,可是因为赵青山,我们俩注定有一个败得一塌涂地,这个人绝对不能是我,所以只能是她。
“吃点肉吧,你吃饱了孩子才能活。”我说完就转身要走。
“等等!”刘娇兰病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定住了,心里纳闷着她叫住我的一万种可能,最后被她一句话拉回现实。
“你能给孩子取个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