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卷着沙粒扫过营盘,第三所百户所门口围了一圈人。门楣上的新匾还带着桐油味,黑底金字“奋勇百户”四个大字,是宣府镇最有名的刻字匠老陈头亲手雕的。周铁牛踩着梯子,粗粝的手指抹过“奋”字的金漆:“老陈头这手艺,比老子的刀还利!”
“周参将,小心脚!”张铁柱在下面扶着梯子,大棒扛在肩上,“这匾要是摔了,咱营盘得哭三天!”周铁牛骂骂咧咧:“滚蛋!老子当年爬红崖口的悬崖,比这高十倍!”他把匾往门楣上一扣,“叮”地敲了颗钉子,“成了!”
人群爆发出欢呼。三十精壮挤在最前面,张铁柱举着大棒晃,周大柱的火铳挂在肩上,老军李二牛的盾牌擦得发亮。王铁锁蹲在墙角,独眼盯着匾上的字,手里攥着半块改良的火药——这是他特意带来的,说“匾得配咱的火药香”。
“都给老子喊——奋勇百户!”周铁牛跳下梯子,扯着嗓子吼。三十精壮跟着喊,老军们、伙夫们、甚至周大柱家的小子都踮着脚喊,声音撞在营盘墙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贾珩站在门阶下,手摸在匾上,金漆还没干透,黏糊糊的,像沾了层阳光。
“宣府镇总兵批文到!”门房老军举着黄绢跑过来,“红底黄字,盖着总兵关防呢!”周铁牛抢过批文,扯着嗓子念:“贾珩练卒有方,所部‘锐卒’能战能守,赐‘奋勇百户’匾额,以示褒奖——宣府镇总兵,嘉靖三十七年五月。”
人群又哄闹起来。周大柱挤过来,脖子上还沾着羊血:“珩哥儿,这匾是咱大伙儿的脸——您替咱争回来了!”他指了指身后的伙房,“我杀了两只羊,煮了两大锅羊肉汤——您尝尝,比上次的还稠!”
贾珩跟着他往伙房走,沙粒钻进鞋里。张铁柱扛着酒坛追上来:“珩哥儿,这是周参将从镇里带的烧刀子!他说‘奋勇百户’得配烈酒!”周铁牛拍他后脑勺:“老子带酒是给弟兄们喝的,你个馋鬼!”
伙房的热气裹着羊肉香扑出来。两大口铁锅支在院当中,汤面上浮着油花,撒了把野葱,绿得扎眼。老军们端着粗陶碗排着队,周大柱媳妇抱着小子站在锅边,给每人多舀两勺肉:“大兄弟,您多吃——这肉是您打草人挣的!”
贾珩接过碗,羊肉炖得烂乎乎的,汤里还加了把盐——这是他上个月从镇里带回来的,省着用了小半年。周大柱蹲在他旁边,嘴里塞着肉:“珩哥儿,您记不记得?刚到宣府那会儿,咱喝的是菜汤,连油星子都见不着。”他抹了把嘴,“现在能喝羊肉汤,还挂了匾……”
“那是你小子能打!”张铁柱一屁股坐下来,酒碗碰得叮当响,“上月演武场,你火铳打穿十五个草人——参将大人都看傻了!”周大柱咧嘴笑:“那还不是珩哥儿教的三才阵?要没他,咱还跟老卒似的,只会排一字长蛇。”
周铁牛端着酒碗过来,酒液晃出碗沿:“珩哥儿,老子敬你——不是敬你百户,是敬你把三十个老卒、病号,带成了宣府的刀!”他仰头灌了口酒,“你老子当年带的兵,都没你这股子热乎气!”
贾珩没接话,低头喝汤。羊肉香混着野葱味,烫得舌尖发麻。他想起刚到宣府时,营盘的老卒们蹲在墙角喝菜汤,眼神像被霜打了的草。现在他们端着碗笑,汤洒在号衣上也不在乎,连周大柱家的小子都举着空碗喊:“叔叔,还要!”
“珩哥儿!”王铁锁挤过来,手里攥着块火药,“这是新配的,掺了三成瓷粉——比上回的还响!”他把火药塞给贾珩,“您收着,往后打鞑子用!”贾珩捏着火药,细得像面,“王伯,这比匾金贵。”
夕阳把营盘染成了金红色。百户所的匾在余晖里发亮,“奋勇百户”四个字像着了火。周大柱家的小子举着羊骨头跑过来,在匾下跳:“奋勇百户!奋勇百户!”老军们跟着唱:“奋勇百户,锐卒能战,羊肉汤香,鞑子胆寒……”
贾珩摸了摸匾,金漆已经干透,硌得手心发疼。他望着北疆的落日,像个大火球,把半边天染成了红的。风卷着沙粒掠过营盘,吹得匾角的红绸子猎猎作响。三十精壮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一堵墙——这墙,比宣府的夯土墙还结实,比任何牌匾都沉。
“再添碗汤!”张铁柱喊。周大柱媳妇笑着舀汤,热气模糊了她的脸。贾珩端起碗,汤里的羊肉在夕阳下闪着光。他突然明白,这匾不是挂在门上的,是刻在人心里的——是周大柱的火铳,张铁柱的大棒,王铁锁的火药,是三十个兵的命,是营盘里的羊肉汤香。
“干了!”周铁牛举碗。众人跟着举碗,酒液碰在一起,溅在匾上,像撒了把星星。贾珩望着他们,突然笑了——这笑,比任何封赏都暖,比任何牌匾都真。
夕阳落下去时,营盘里的灯火亮了起来。百户所的匾在夜色里发着光,“奋勇百户”四个字像两团火,照着三十个兵的脸,照着营盘的羊肉汤,照着北疆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