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几步，蹲下身。借着从破窗棂斜射而入的、清冷而稀薄的月光，他用指尖抹开浮尘。那暗赭红的底色上，赫然浮现出几道扭曲的刻痕！线条深而拙劣，仿佛是用某种尖锐的硬物，带着极大的痛苦或疯狂，在绝望中深深划下。它们交错、盘旋，构成一个残缺却依旧能辨认其邪恶轮廓的符号——与画皮师牢房焚灰中残留的，与报恩寺后山盗洞口碑文上的，如出一辙！
幽冥引路符！
裴隐的心猛地一沉。这废弃染坊，远不止是画皮师剥皮碎尸的屠场！它本身就是幽冥道的一个据点，一个被血腥仪式反复浸染过的巢穴！燕赤云伤口中那阴毒霸道的“判官笔”，与这墙上凝固的邪符，同出一源！
“滋啦！”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打破了死寂！
裴隐霍然回头。只见苏芷脚边，那个刚刚盛放过赤阳草根汁的粗瓷碗摔得粉碎，浓稠如血的药汁溅了一地，在冰冷的泥地上蜿蜒流淌，散发出刺鼻的硫磺辛辣气。苏芷僵立在原地，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魂魄。她原本专注包扎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裴隐刚刚清理出来的那片墙角的暗赭红上——钉在那个扭曲的幽冥符文上！
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躺着的燕赤云还要惨白。那双总是清亮、冷静，甚至带着点医者倔强的眸子，此刻被一种裴隐从未见过的巨大恐惧攫住。那恐惧如此深重，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寒冰，从她的瞳孔深处蔓延出来，冻结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紊乱的气息从鼻腔里喷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白雾。
“苏芷？”裴隐心头一紧，立刻起身。
“别过来！”苏芷像是被他的动作惊醒了，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低喝，声音因为极度的紧绷而扭曲。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脚跟踩在碎裂的瓷片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却浑然不觉。她的视线依旧无法从那个符文上移开，仿佛那扭曲的线条拥有某种吸摄灵魂的魔力。
陈砚也被这变故惊动，浑浊的眼珠转动，落在苏芷失魂落魄的脸上，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角那个符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嘴唇抿得更紧。
“苏芷，你怎么了？”裴隐停下脚步，声音尽量放得平缓，但心中的疑虑和担忧如同藤蔓般疯长。她认得这个符号！而且绝非仅仅是“认得”那么简单！
苏芷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她用力闭上眼，似乎想将那个符文的影像从脑海中驱赶出去，但剧烈的颤抖却暴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再睁开时，眼底的恐惧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沉淀出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恸和…近乎绝望的熟悉。
“是它…就是它…”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带着梦呓般的恍惚和无法言喻的寒意。“‘九幽开门’…他们…都是这么死的…”
“‘九幽开门’？”裴隐捕捉到这关键的四个字，心头剧震！这与画皮师女儿昏迷前的呓语、与老仵作临终的警告瞬间串联！他立刻追问：“谁？谁这么死的？”
苏芷像是被他的追问刺中了最深的伤口，猛地抱住双臂，指甲深深掐进自己胳膊的布料里。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那个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文上撕开，转向地上昏迷不醒、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半步的燕赤云。看着他那张因痛苦和毒素侵蚀而扭曲灰败的脸，看着那被布条包裹却依旧透出诡异寒意的伤口，苏芷眼中的恐惧和悲恸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间化作一片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了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