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重归寂静。
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也驱不散谢忱留下的那股病态狂热的气息。
姜栗站在窗边,月光如水,倾泻在她染血的素白衣裙上,将那暗红映照得愈发诡艳刺目。
她低头,看着拇指上那枚温润流转的翠玉龙纹扳指,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却意外地勾起了更深、更冷的记忆。
系统提示的好感度:50%(扭曲的迷恋/占有欲)如同冰冷的标签贴在意识里,荒谬又可笑。
谢忱那种病态的兴奋,那种将“同生共死”视为游戏的扭曲满足感……她只觉得厌烦,如同看到一只对着腐肉嗡嗡作响的苍蝇。
这种迷恋,廉价又危险,源于他自身的疯狂,与她何干?
她姜栗的心,早已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淬炼得比这玉扳指更冷,更硬。
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冰凉的玉面,坚硬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这痛感如同钥匙,骤然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一股混杂着劣质熏香、草药苦涩和绝望气息的冰冷洪流,汹涌地冲入脑海。
那也是一个夜晚,月光却没有这般清冷明亮,而是被厚厚的乌云遮蔽。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
地点,是姜府深处一个偏僻破败的小院,一个早已被遗忘的角落。记忆中的画面带着陈旧的昏黄色调,摇摇欲坠。
小小的姜栗,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她的脸颊高高肿起,火辣辣地疼,那是刚刚被父亲新抬进门的、那位据说“温柔娴淑”的柳姨娘,以“冲撞长辈”为由,狠狠掌掴留下的印记。
理由?不过是她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柳姨娘新做的、价值不菲的蜀锦裙角。
而此刻,她的视线透过糊着廉价窗纸的破洞,死死地盯着内室那张摇摇欲坠的木床。
床上躺着她的母亲,姜府曾经明媒正娶的夫人,林氏。
曾经温婉美丽的容颜,如今只剩下枯槁和死气。蜡黄的脸颊深深凹陷,眼窝如同两个黑洞,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败的风箱在拉扯,发出“嗬嗬”的、令人心碎的声音。
床边,站着她名义上的父亲,姜府的家主姜鸿远。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袍,身形挺拔,面色红润,与床上形容枯槁的妻子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脸上没有多少悲痛,只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强忍的不耐烦。
他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语气是公式化的、带着施舍般的敷衍:
“夫人,喝药了。”
母亲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丈夫,那目光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和……一种近乎怜悯的悲哀。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更急促的破风箱般喘息。
“唉,你这身子……”姜鸿远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心疼,只有麻烦。
他随手将药碗塞到旁边一个神情麻木的老嬷嬷手里,动作粗鲁,几滴滚烫的药汁溅落在母亲枯瘦的手背上,烫出一点微红,她却毫无反应。
“柳儿刚进门,府里事多,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整了整衣袍,甚至没再多看一眼床上油尽灯枯的发妻,转身就走,步履匆匆,仿佛逃离什么污秽之地。
那决绝的背影,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扎进小姜栗的心口。
就在姜鸿远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床上的母亲像是回光返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伸出手,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住了床边垂落的、洗得发白的旧帐幔!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嘶鸣!
小姜栗再也忍不住,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到床前!
她死死抓住母亲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剧烈地颤抖着。
“娘!娘!你别吓栗儿!娘!”稚嫩的哭喊声在死寂的小院里显得格外凄厉。
母亲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女儿满是泪痕的小脸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不舍、刻骨的担忧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
她蠕动着干裂的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的声音微弱如蚊蚋,却如同烙印般刻进了姜栗的灵魂深处:
“栗儿…活下去…要…活得像个人样…别像娘…别信任何人…尤其是…男人…”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只紧紧攥着帐幔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滑落。
母亲的眼睛依旧大大地睁着,空洞地望着破旧的帐顶,眼角一滴浑浊的泪,缓缓滑落,最终凝固在蜡黄的脸颊上。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小姜栗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她呆呆地跪在冰冷的床前,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脸颊上的掌印还在火辣辣地疼,父亲的背影早已消失,母亲的体温正在飞速流逝。
空气里劣质熏香混合着浓重药味和死亡的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将她幼小的心脏彻底冰封。
那个懦弱、被父亲厌弃、被妾室欺凌、最终在绝望和不甘中死去的母亲,就是活生生的警示!
软弱,就是原罪!信任,就是自掘坟墓!依附男人?那更是死路一条!
活下去!要活得像个人样!
母亲最后的遗言,不是温柔的嘱托,而是带着血泪的诅咒!是刻进她骨髓里的生存铁律!
姜府接下来的日子,是真正的地狱。
母亲的棺椁草草下葬,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她这个“嫡女”的存在,成了柳姨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克扣用度是家常便饭,动辄打骂更是寻常。
那些曾经对母亲还算恭敬的下人,如今也换了嘴脸,轻慢鄙夷,甚至暗中使绊子。府里的庶子庶女们,更是将她视为可以随意欺凌的玩物。
有一次,她仅仅因为不小心撞见了柳姨娘和父亲在花园调笑,就被柳姨娘诬陷偷窃。
寒冬腊月,她被剥去外衣,罚跪在结冰的庭院青石板上整整一夜。
刺骨的寒冷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头缝里,意识模糊间,她听到父亲冷漠的声音从温暖的房间里飘出来:“一个不知规矩的丫头,冻死了清净。”
那一刻,濒死的冰冷和父亲话语里那毫无掩饰的厌弃,比身体的酷寒更让她痛彻心扉。
但也正是这种痛,彻底焚毁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对父权的幻想和期待!
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她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她要让所有欺辱过她、践踏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求生的本能和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她幼小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她开始观察,开始隐忍,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她发现府里一个老账房先生偷偷做假账克扣银两,她没有声张,而是暗中收集证据。
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她将证据巧妙地“送”到了柳姨娘最得宠的丫鬟手里,借刀杀人。
看着老账房被柳姨娘下令打得半死赶出府,看着柳姨娘因此事在父亲面前丢了脸面被斥责,躲在暗处的小姜栗,第一次尝到了掌控他人命运的滋味。
那滋味,冰冷、残酷,却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甘美。
她开始利用自己年幼无害的外表作为伪装,小心翼翼地接触府外。
她将自己仅有的、母亲留下的一支不值钱的玉簪偷偷典当,换来几个铜板,买通了一个经常出入后门的小乞丐。
利用这些小乞丐,她开始收集最底层的信息:
哪条街的泼皮头子最贪财,哪个当铺的掌柜最怕事,哪个小吏有把柄……
一点一点,如同蜘蛛结网。
她用远超年龄的冷酷和算计,在姜府高墙之外,在那片父亲和柳姨娘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艰难地、悄无声息地编织着属于她自己的力量网络。
她的第一间铺子,是一家濒临倒闭、位置偏僻的小杂货铺。
她用自己几年间省吃俭用、加上一点见不得光的手段“借”来的微薄本钱盘下。白天,她是姜府那个沉默寡言、怯懦温顺、被所有人忽视的“嫡小姐”。
夜晚,她就是杂货铺后院里那个眼神冰冷、算计着每一文铜板、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姜老板”。
她学会了如何用最甜美的笑容说着最狠辣的话语,
学会了如何在谈笑间置人于死地,
学会了将所有的柔软、脆弱、温情都深深埋葬,
只留下坚硬如铁、锋利如刀的外壳。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
阿九,是她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用最严苛的契约和最冷酷的手段,将他的忠诚死死绑在自己身上。
那些商铺的管事,她恩威并施,同时牢牢掌握着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把柄。
她活成了两副面孔。
一副是姜府大小姐姜栗,清雅出尘,温婉纯善,是京城贵女圈里一道无害的背景板。
另一副,则是隐藏在无数商铺、码头、暗巷背后的冰冷主宰,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掌控着庞大的地下财富和无数人的生死。
月光下,姜栗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衣襟上那片已经干涸变暗的血渍。
那是她自己的血,是系统惩罚的印记,也是她与谢忱那荒谬“绑定”的证明。
但这血,与她记忆中母亲枯槁的面容、父亲冰冷的背影、庶母狰狞的嘴脸、幼时跪在冰天雪地里的刺骨寒冷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心,早已在无数次背叛、践踏、挣扎求存中,淬炼得比寒冰更冷,比磐石更硬。谢忱那点病态的迷恋?
不过是一场因缘际会下的扭曲产物,是她通向更高权力路上,一枚可以利用的、有点特别的棋子罢了。
她轻轻摘下拇指上的翠玉龙纹扳指,冰冷的玉石在掌心散发着幽光。
这枚扳指,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她无数个不眠之夜里,用鲜血、算计和冰冷意志铸就的盔甲。
“同生共死?”
姜栗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淡的弧度,在寂静的雅室里无声自语,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谢忱,你最好祈祷,你的‘命’,对我而言,一直都有利用的价值。”
她收起扳指,转身,染血的素白衣裙在月光下划过一道绝绝的弧线。
窗外,依旧是醉欢楼纸醉金迷的喧嚣浮华。
而她的战场,从来不止于此。明日,该去“接收”七皇子殿下送来的“合理身份”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她,早已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