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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轮回欧阳明欧阳德最新章节列表

予微光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老宅门轴发出滞涩的呻吟,欧阳明推开门,一股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尘土在斜射的阳光里浮沉,像无数细碎的金屑。他提着两盒包装朴素的糕点,踏进这个承载了欧阳家四十年风雨的院落。青砖缝隙里钻出倔强的野草,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内里灰黄的底色。父亲欧阳德正佝偻着背,在堂屋的八仙桌前费力地擦拭桌面,抹布滑过老旧木纹的沟壑,动作迟缓。“爸,我回来了。”欧阳明把糕点放在条案上,声音放得轻缓。老人闻声抬头,脸上纵横的皱纹似乎被这声呼唤熨平了些许,混浊的眼睛亮起一点微光:“老大来了啊…好,好。”他目光掠过欧阳明手中廉价的点心盒,没说什么,只是用枯瘦的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臂,转身又去擦拭那只早已褪色的青花瓷瓶。欧阳明鼻尖有些发酸。他环顾这熟悉又日益破败的厅堂。父母...

主角:欧阳明欧阳德   更新:2025-06-12 18: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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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欧阳明欧阳德的其他类型小说《炊烟轮回欧阳明欧阳德最新章节列表》,由网络作家“予微光”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老宅门轴发出滞涩的呻吟,欧阳明推开门,一股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尘土在斜射的阳光里浮沉,像无数细碎的金屑。他提着两盒包装朴素的糕点,踏进这个承载了欧阳家四十年风雨的院落。青砖缝隙里钻出倔强的野草,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内里灰黄的底色。父亲欧阳德正佝偻着背,在堂屋的八仙桌前费力地擦拭桌面,抹布滑过老旧木纹的沟壑,动作迟缓。“爸,我回来了。”欧阳明把糕点放在条案上,声音放得轻缓。老人闻声抬头,脸上纵横的皱纹似乎被这声呼唤熨平了些许,混浊的眼睛亮起一点微光:“老大来了啊…好,好。”他目光掠过欧阳明手中廉价的点心盒,没说什么,只是用枯瘦的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臂,转身又去擦拭那只早已褪色的青花瓷瓶。欧阳明鼻尖有些发酸。他环顾这熟悉又日益破败的厅堂。父母...

《炊烟轮回欧阳明欧阳德最新章节列表》精彩片段


老宅门轴发出滞涩的呻吟,欧阳明推开门,一股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尘土在斜射的阳光里浮沉,像无数细碎的金屑。他提着两盒包装朴素的糕点,踏进这个承载了欧阳家四十年风雨的院落。青砖缝隙里钻出倔强的野草,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内里灰黄的底色。

父亲欧阳德正佝偻着背,在堂屋的八仙桌前费力地擦拭桌面,抹布滑过老旧木纹的沟壑,动作迟缓。

“爸,我回来了。”欧阳明把糕点放在条案上,声音放得轻缓。老人闻声抬头,脸上纵横的皱纹似乎被这声呼唤熨平了些许,混浊的眼睛亮起一点微光:“老大来了啊…好,好。”

他目光掠过欧阳明手中廉价的点心盒,没说什么,只是用枯瘦的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臂,转身又去擦拭那只早已褪色的青花瓷瓶。

欧阳明鼻尖有些发酸。他环顾这熟悉又日益破败的厅堂。父母在这里拉扯大了他们兄妹四个,所有的吵闹、欢笑、争执、眼泪,都被这四面墙无声地吸纳。

如今,这老宅像一件磨损过度的旧衣,针脚松散,处处透着力不从心的疲态。

他走进父亲那间光线昏暗的书房,准备取些茶叶。书桌抽屉半开着,像是主人匆忙间忘了推紧。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把它关严实,指尖却触到抽屉深处一个硬质的纸角。他轻轻一抽,一份簇新的文件被带了出来——《东城区旧城改造房屋拆迁补偿通知书》。鲜红的公章盖在落款处,像一枚沉重的烙印。

白纸黑字,580万——那串数字灼痛了他的眼睛。补偿金额下方,父亲欧阳德的名字签得笔锋颤抖,墨迹干涸,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

“爸…”他捏着那份通知书,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指腹。他快步走出书房,声音有些发紧,“拆迁的事…您都签了?”

欧阳德擦拭瓷瓶的手猛地一顿,背脊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皱纹骤然绷紧,像一张被骤然拉满的弓,眼神里掠过一丝被窥破的慌乱,随即被一种固执的沉默覆盖。

他抿紧干裂的嘴唇,没有回答,只是从欧阳明手中近乎粗鲁地一把夺过通知书,看也不看,三两下将它折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塞进自己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内袋里。

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塞进去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烫手的秘密。

“还没定数的事。”老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磨过桌面,“今天不说这个。”他不再看儿子,重新拿起抹布,更用力地擦拭着那只光洁的瓷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空气凝滞了,只剩下抹布摩擦瓷器发出的单调而固执的“嚓嚓”声,在空旷的老屋里回响。

欧阳明喉头滚动了一下,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父亲的态度像一堵冰冷的墙。他默默转身,走到堂屋中央那张铺着老式塑料桌布的圆桌旁。

桌上已摆好一套粗瓷餐具,中央放着一份手写的菜单。

那纸是普通的信纸,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发毛,但上面的字迹却异常工整清晰,一笔一划,透着一股刻板的认真:

**欧阳德七旬寿宴菜单**

* 清蒸鲈鱼(时价)

* 四喜丸子(猪肉上涨)

* 白灼菜心(菜价浮动)

* 红烧排骨(肋排涨价)

* 老鸭汤(滋补)

* 寿面(长寿)

目光扫过,欧阳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在那看似寻常的菜名后面,竟都用极细、极淡的铅笔小字,标注着刺目的数字!

清蒸鲈鱼(时价)—— 旁注:128元

四喜丸子(猪肉上涨)—— 旁注:68元/斤

白灼菜心(菜价浮动)—— 旁注:28元

红烧排骨(肋排涨价)—— 旁注:98元

老鸭汤(滋补)—— 旁注:88元

寿面(长寿)—— 旁注:18元

更刺目的是菜单下方一行同样用铅笔写就的小字,字迹因为用力而深深凹陷进纸背:

“总计:人均摊派 108元整。请自觉备好现金,席后当场结清,概不赊欠。”

每一道菜名后面的数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欧阳明的眼里。这哪里是寿宴菜单?分明是一张冰冷清晰、不近人情的AA制账单。

父亲把拆迁的事捂得死紧,却在这份菜单上,把对儿女们那点微薄供养能力的怀疑、对赡养义务可能落空的担忧,甚至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失望,都赤裸裸地刻写了出来。

他几乎能想象父亲在昏暗的灯下,戴着老花镜,用那支用了多年的铅笔,一笔一划,带着近乎残酷的清醒,计算着每一分钱的样子。这份菜单,成了老父无声的控诉和自保的宣言。

“吱呀——”院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堂屋令人窒息的沉默。

“爸!我们来啦!哟,大哥到得真早!”一个高亢响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张扬的声音传了进来。

是二弟欧阳辉,一身簇新的名牌休闲装,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油光水亮。他搂着妻子赵娜的腰走进来。

赵娜妆容精致,脖子上那串钻石项链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刺目的碎光,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装极其奢华、印着外文商标的巨大蛋糕盒,几乎遮住了她半个身子。

“爸,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赵娜笑容满面,声音甜得发腻,她把那个巨大的蛋糕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条案上,正好挨着欧阳明带来的那两盒朴素得近乎寒酸的糕点。

包装盒上烫金的英文Logo闪闪发光,与旁边简陋的点心盒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她放蛋糕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条案上的东西,嘴角似乎极快地撇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二哥二嫂。”欧阳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自然,打了声招呼。

赵娜这才仿佛刚看到他,夸张地笑起来:“哎呀,大哥!你这…是给爸带的点心?挺…挺实惠的嘛。”

她刻意加重了“实惠”两个字,目光在糕点盒和欧阳明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夹克之间扫了个来回。

欧阳辉则大大咧咧地走到桌前,一眼就看到了那份菜单。他拿起菜单,漫不经心地扫视着。

“哟,菜单都列好了?爸您可真讲究。清蒸鲈鱼、四喜丸子…嗯,不错不错。”他手指随意地点着菜单,目光掠过那些菜名,也掠过了旁边那些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铅笔数字。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种万事不愁的笑容,仿佛根本没注意到那些数字的存在,或者说,那些数字代表的含义对他而言轻如鸿毛。

他手指点着菜单,目光却飘向父亲:“爸,待会儿让赵娜露一手?她新学了个鲍汁扣辽参,绝对上档次!”

欧阳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浑浊的目光扫过二儿子和二儿媳,在那巨大的蛋糕盒上停留了一瞬,又垂了下去,继续擦拭那只似乎永远也擦不亮的瓷瓶。

欧阳明注意到,父亲握着抹布的手,指关节捏得更紧了,青筋微微凸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伴着一声清脆却带着几分疏离感的呼唤:“爸。”

长女欧阳婷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穿着剪裁利落的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乱地挽在脑后,手里提着一个设计简约的纸袋,里面似乎装着保健品。

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显得有些疲惫,透着一股被生活和工作反复挤压后的干练与倦意。

“大姐。”欧阳明招呼道。

“大哥。”欧阳婷点点头,目光迅速扫过屋内众人,在赵娜身上和那个巨大的蛋糕上停顿了零点几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看向父亲,“爸,生日快乐。一点心意。”她把纸袋放在条案上,动作干脆利落。

“来就来,还带东西。”欧阳德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声音没什么波澜。

“应该的。”欧阳婷简短地回答。她也走到了圆桌旁,拿起那份被欧阳辉放下的菜单。她的目光锐利,只扫了几眼,眉头便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

她的指尖划过那行“人均摊派108元整”的铅笔小字,停顿了一下。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职业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复杂情绪的神色。

那里面有对父亲如此直白算计的愕然,有一丝被刺痛的难堪,或许还有更深沉的、对眼前这个家庭现状的悲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将菜单放回原处,仿佛那纸页有些烫手。

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接着是轻快的说笑。幼女欧阳玲挽着丈夫周伟的手臂走了进来。

周伟西装革履,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脸上带着一丝矜持的、仿佛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优越感。

欧阳玲则穿着一条价格不菲的连衣裙,脸上洋溢着新嫁娘特有的甜蜜光彩,手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

“爸!生日快乐!想死我啦!”欧阳玲像只欢快的小鸟扑向父亲,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欧阳德被撞得微微晃了一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皱纹也舒展开来:“玲玲来了…好,好。”

“爸,祝您身体健康,笑口常开。”周伟上前一步,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笑容得体,但眼神里却缺乏温度。

他的目光在屋内陈旧的摆设上快速掠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这老宅的破败感到不适。

欧阳玲松开父亲,也看到了桌上的菜单,她好奇地拿起来看。“哇,爸你还写了菜单?好正式哦!”她笑嘻嘻地念着菜名,念到“四喜丸子”时还俏皮地做了个流口水的表情。

她的目光天真烂漫,显然只看到了表面的菜名,完全没有留意到旁边那些铅笔小字和下方那行冰冷的摊派提示。她沉浸在归家的喜悦和新婚的幸福里,对即将掀起的风暴毫无察觉。

周伟站在她身后,目光却落在了那份菜单上。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些铅笔数字和“人均摊派”的字样。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不是一个愉快的笑容,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淡淡嘲讽的了然。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揽住了欧阳玲的肩膀,手指在她昂贵的衣料上摩挲了一下。

那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他与这个家庭、与这场即将到来的金钱计算之间的隔膜与距离。

小小的堂屋里,欧阳家四兄妹及其配偶终于到齐。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沉重。

寿宴的菜肴还未上桌,但某种无形的、冰冷的东西已经在餐桌上蔓延开来,像一层看不见的冰霜,覆盖在那些标注着价格的菜名之上。

欧阳明看着眼前这一幕:父亲佝偻沉默的背影,老二夫妇的张扬与满不在乎,大妹眼中深藏的复杂与疲惫,小妹夫妇一个浑然不觉、一个冷眼旁观。

那份压在父亲心口的拆迁通知,那份摊在桌面、明码标价的菜单,像两把无形的利刃,悬在这个看似团聚的寿宴上空。

窗外,阳光正烈,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老宅里,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他感到胸口有些发堵,目光再次落回那份标注着数字的菜单上,那上面的每一道菜名,都仿佛变成了一道冰冷沉重的枷锁。

这顿寿宴的倒计时,似乎也成了某种温情面纱被彻底撕碎前的最后读秒。


## 第二章:120急救灯

暮色四合,老宅里那盏昏黄的灯泡终于被点亮,光线吃力地驱赶着角落的阴影。

堂屋中央的圆桌被临时挪开,腾出的空地上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摆着赵娜带来的那个巨大而浮夸的蛋糕。

三层奶油裱花堆叠,顶着俗艳的翻糖寿桃,蛋糕顶端插着一支孤零零的、粗如拇指的红色电子蜡烛,正闪烁着刺眼而廉价的红光,映照着围拢过来的每一张面孔。

“爸,吹蜡烛,许愿啦!”欧阳玲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欢快,试图冲淡空气中那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隔膜。她亲昵地挽着父亲欧阳德的胳膊,把他往蛋糕前引。

老人显得步履沉重,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在跳跃的电子烛光下显得更深了,浑浊的眼睛望着那簇跳跃的红光,眼神有些涣散,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浮华,落回了某个遥远而沉重的岁月。

长子欧阳明站在父亲左手边,心头那股从看到菜单起就压着的滞闷感越来越重。

他瞥见父亲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内袋微微鼓起——那里面藏着那张580万的拆迁通知书,像一个沉默的炸弹。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虚扶着父亲微微佝偻的背脊。

“来来来,都站好站好!”二儿子欧阳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兴奋。他早已掏出最新款的水果手机,调到拍照模式,屏幕亮得刺眼。

“这么重要的时刻,必须拍张全家福留个念!爸,您站中间,笑一个!”他一边大声指挥着,一边踮着脚,寻找着最佳角度,手机镜头贪婪地对准了蛋糕和围在蛋糕旁、表情各异的一家人。

长女欧阳婷皱了皱眉,脸上职业化的微笑几乎挂不住。

她看了一眼父亲有些茫然疲惫的脸,又看看兴致勃勃举着手机的弟弟,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往旁边让了半步,站到了父亲右后方的阴影里。

赵娜则配合地站在丈夫身边,脸上堆着完美的笑容,手指却下意识地拂了拂胸前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确保它在镜头里足够耀眼。

周伟站在欧阳玲身后,保持着得体的距离,脸上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仿佛眼前的热闹与他无关。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蛋糕那奢华但毫无美感的裱花上。

“爸,快吹蜡烛许愿呀!”欧阳玲又催促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感觉到父亲的手臂在她怀里微微发僵。

欧阳德浑浊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那簇跳跃的电子烛火上。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吃力地起伏着。

那口气吸得异常艰难,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粘稠沉重的铅水。他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准备吹熄那代表七十年岁月的火光。

就在那一刹那!

那口浊气刚刚呼出一半,老人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灰!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极致的痛苦和惊愕,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硬生生扼断的“呃——”,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一栽!

“爸——!”

欧阳明的嘶吼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堂屋中炸响!他离得最近,反应也是最快,在父亲身体歪斜、即将一头栽进那堆昂贵的奶油裱花里的瞬间,本能地张开双臂,用尽全力扑了上去!

他用自己的身体当成了肉垫,在父亲沉重的身躯砸落地板之前,险之又险地半抱半托住了他!

“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欧阳明膝盖重重磕在坚硬水泥地上的闷响。

他顾不得钻心的疼痛,双臂死死抱住父亲冰冷僵硬的身体,嘶声力竭地吼着:“爸!爸你怎么了?!醒醒!看着我!”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欧阳玲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随即化作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爸——!”身体摇晃着就要扑上去。

周伟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她,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欧阳婷的脸色也瞬间煞白,职业的冷静外壳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她一步抢上前,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探向父亲颈侧:“别动他!都别乱动!大哥,爸怎么样?”

一片慌乱、惊叫、询问的嘈杂声中,一个声音却显得格外刺耳和清晰。

“咔嚓!”

“咔嚓咔嚓!”

是连续不断的手机快门声!冰冷、急促、带着一种令人齿寒的机械感。

欧阳辉!他竟然还举着手机!镜头贪婪地对准着地上倒卧的父亲、抱着父亲目眦欲裂的欧阳明、蹲在一旁脸色惨白的欧阳婷、以及尖叫挣扎的欧阳玲!

他脸上那点兴奋还未完全褪去,混合着突如其来的惊愕,形成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表情。

他的手指还在本能地、快速地按着屏幕上的虚拟快门!那刺眼的白光如同冰冷的闪电,一次次地撕裂堂屋里昏暗的光线和混乱绝望的氛围!

“欧阳辉!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欧阳明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冲着举着手机的弟弟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额头上青筋暴跳,抱着父亲的手臂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用力而剧烈颤抖。

欧阳辉被这声咆哮吼得浑身一哆嗦,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他似乎这才从某种捕捉“珍贵瞬间”的荒诞状态中惊醒过来,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辩解:“我…我拍下来…万一…留个证据…”

“证据你妈!”欧阳婷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无比,她一步跨到欧阳辉面前,眼中喷射出冰冷的怒火,劈手就去夺他手里的手机!“爸都这样了!你还拍!拍你妈的照片!打120啊!快打120!”

她的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恨不得将手机连同欧阳辉一起砸碎的戾气。欧阳辉下意识地护住手机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我…我这就打…”

混乱中,周伟还算保持了最后的冷静,他已经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动,拨通了急救电话:“喂!120吗?这里是东城区梧桐巷37号!有人突发急病,昏厥倒地!对!老人!七十岁!情况很危急!请你们立刻派车过来!快!”

他的声音急促而清晰,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突出。报完地址,他立刻挂断电话,蹲下身,试图和欧阳明、欧阳婷一起查看父亲的状况。

欧阳德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得如同蒙上了一层尘土,嘴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只有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气息从鼻孔里呼出,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喉咙深处不祥的、拉风箱般的微弱嘶鸣。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昏暗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在昏迷不醒的老人身边,脸上写满了恐惧、茫然、愤怒和深深的无助。

欧阳明紧紧抱着父亲冰冷僵硬的身体,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气息,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欧阳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开了父亲中山装领口的扣子,手指按压着颈动脉,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搏动,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欧阳玲瘫坐在一旁的地上,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赵娜脸色发白,远远地站着,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欧阳辉拿着手机,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是慌乱地看着地上的父亲和愤怒的兄姐。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父亲的生命似乎都在加速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过了几个世纪,终于,遥远而尖锐的警笛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代表生机的紧迫感!

“来了!救护车来了!”周伟猛地站起身,第一个冲向院门。

尖锐的警笛声如同天籁,刺破了老宅里绝望的阴霾。“快!开门!”欧阳婷嘶声喊道,和欧阳明一起,小心翼翼地试图将父亲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一点,准备迎接救援。

欧阳辉也像是被这声音激活了,猛地反应过来,慌忙收起手机,跟着周伟冲向院门。他手忙脚乱地拔掉沉重的门闩,用力拉开了吱呀作响的老木门。

刺眼的蓝红色旋转警灯的光芒瞬间涌入昏暗的院落,将斑驳的墙壁、疯长的野草都染上了不祥而跳跃的光影。

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呼啸着,几乎是漂移般精准地刹停在院门口,车顶的警灯疯狂旋转,将“120”三个鲜红的数字和蓝白相间的条纹,投映在每一个人的瞳孔深处,像燃烧的火焰,又像冰冷的希望。

后车门“砰”地一声被大力推开,两个穿着墨绿色急救服、动作矫健的医护人员跳下车,抬着担架床,提着沉重的急救箱,以最快的速度向院内冲来!

他们的表情严肃而专注,步伐迅疾,带着与死神赛跑的紧迫感。

“这里!快!”周伟急切地指引着方向,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这千钧一发、医护人员即将冲入院门的瞬间!

“轰隆隆——!”

一阵更加巨大、更加沉重、带着一种无坚不摧蛮力的引擎咆哮声,如同巨兽的嘶吼,毫无征兆地从巷子另一头猛烈地碾压过来!

声音粗暴地盖过了救护车尖锐的警笛!

一辆巨大的、土黄色的重型卡车!车头焊接着粗壮的钢铁保险杠,车身上喷着醒目的、冰冷无情的“旧城改造施工”白色大字!

它像一头钢铁巨兽,满载着建筑垃圾,车身肮脏,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威势,从狭窄的巷口野蛮地冲了进来!

它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庞大的车身占据了狭窄巷道的绝大部分空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柴油废气味和尘土的气息,几乎是擦着救护车的车头,蛮横地呼啸而过!

“嘎吱——!”

救护车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逼得猛打方向盘,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空气!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堪堪停在原地,避免了直接的碰撞。

但巨大的惯性让车身猛地一震,车顶上旋转的警灯似乎都因此闪烁得更加急促和狂乱。

而那辆拆迁队的重型卡车,对这一切恍若未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它庞大的身躯挟裹着风雷之势,卷起漫天烟尘,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冷漠和蛮横,轰鸣着,径直朝着老宅的方向碾压过去!车斗里堆积如山的碎砖烂瓦、断裂的木梁、扭曲的钢筋,在剧烈的颠簸中互相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声响。

车头粗壮的钢铁保险杠,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寒光,像一头史前巨兽张开的獠牙,目标直指那扇刚刚打开、象征着最后一线生机的老宅院门!

卡车带起的劲风猛烈地灌入院内,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漫天烟尘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剧烈地咳嗽。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土味道的风,像死神的吐息,扑面而来。

“小心!”周伟被尘土呛得连连后退,惊骇地看着那辆巨兽般的卡车擦着救护车冲向院门。

刚刚冲到门口的两位急救医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抬起手臂遮挡扑面而来的沙尘。

欧阳明和欧阳婷正艰难地试图扶起地上的父亲,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和巨响让他们动作猛地一滞,惊恐地抬头望向院门的方向。

欧阳辉就站在敞开的院门口,首当其冲!他完全被这辆咆哮着、如同末日战车般冲来的钢铁巨兽吓傻了!

刺眼的黄色车灯如同两只巨大的眼睛,将他惨白的脸照得清清楚楚,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呆若木鸡,双腿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倒映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冰冷车头!手中的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脚下的尘土里。

救护车尖锐的警笛声,拆迁卡车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急救人员的呼喊,家人的惊叫,在尘土弥漫的院门口交织、碰撞、撕裂!红色的急救灯光,黄色的卡车大灯,在狭窄的巷口、在敞开的院门处疯狂地旋转、闪烁、纠缠!

光怪陆离的光影在每个人惊骇的脸上跳动,在斑驳的老墙上扭曲、拉长,构成一幅荒诞而绝望的末日图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生的希望(救护车的蓝红光)与毁灭的蛮力(拆迁卡车的黄光)在欧阳家那扇象征着过去和庇护的老宅门口,在父亲生命垂危的倒计时里,轰然相撞!

那辆满载着残垣断壁、象征着旧日被无情摧毁的钢铁巨兽,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刺眼的灯光和狂舞的烟尘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擦着那辆承载着最后一线生机的白色救护车,冲向了未知的黑暗深处,只留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漫天呛人的尘埃,以及院内,那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生命之火。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急诊科通往ICU的那条走廊,灯光惨白,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墙壁反射着金属器械的冷光,脚步踏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踩在人心上,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欧阳明推着担架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

担架车上,父亲欧阳德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同蒙尘的石膏像,口鼻上罩着透明的氧气面罩,每一次微弱的、带着不祥水泡音的呼吸,都在面罩上凝起一小片转瞬即逝的白雾,然后又迅速消失,仿佛生命的气息正在被无情地抽离。

两名急诊医生脚步匆匆地走在前面,语速飞快地向迎上来的ICU医生做着交接:“欧阳德,七十岁,突发昏迷,高度怀疑大面积脑溢血,CT已做,正在等报告,生命体征极不稳定,血压190/110,血氧饱和度只有85%……”

ICU厚重的自动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关闭,将那个生死一线的世界与外面的喧嚣暂时隔绝。

那扇门,冰冷、光滑、厚重,像一块巨大的、拒绝融化的冰。

透过门上窄窄的、镶嵌着强化玻璃的观察窗,只能看到里面模糊晃动的绿色人影和闪烁跳动的仪器指示灯,如同窥视另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星球。

门外,欧阳家的几个人如同被遗弃在孤岛,或站或立,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凝结成块。欧阳玲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泪无声地流着,新婚的娇艳早已被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

周伟站在她身边,一只手看似安抚地搭在她肩上,但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疏离。

欧阳辉低着头,烦躁地踢着墙角,眼神飘忽,不敢与任何人接触,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他刚刚在家族群里发的“爸进ICU了”几个字。

欧阳婷双臂抱在胸前,背脊挺得笔直,但紧抿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里面的情况。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惨白的灯光照在每个人脸上,映出焦虑、恐惧、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走廊里只有仪器隐约的蜂鸣声、远处护士站的呼叫铃声,以及他们自己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那扇冰冷的ICU大门再次无声地滑开。

一个穿着淡绿色ICU护士服的年轻女护士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的单据,她的表情是职业化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麻木。

“欧阳德的家属?”护士的声音不高,但在死寂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在!我是他大儿子!”欧阳明第一个冲上前,声音嘶哑,带着急切的渴望,“我爸怎么样了?”

护士的目光扫过眼前几张焦急的脸,公式化地开口:“病人情况非常危重,大面积脑出血,出血量很大,中线已经明显偏移,随时有生命危险。现在需要立刻进ICU进行高级生命支持,密切监护,随时准备手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手中的单据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宣读一项再平常不过的缴费通知,“现在需要马上办理入院手续,预缴ICU治疗押金。初步核算,需要先缴纳三十万。”

“三十万?!”

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颗炸弹,在狭窄的走廊里轰然炸响!

欧阳玲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几乎要瘫软下去,被周伟用力扶住。

欧阳辉倒吸一口凉气,烦躁踢墙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脱口而出:“抢钱啊?!”声音因为惊愕而拔高变调。

欧阳婷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抱着双臂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冰冷。

欧阳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三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瞬间压垮了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里面只有薄薄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个同样干瘪的钱包。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干涩的“呃…呃…”声,求助的目光本能地投向身边的兄弟姐妹。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越过了几乎站不稳的欧阳明,一步挡在了护士面前,也挡在了那扇象征着最后一丝希望的ICU大门前。

是李莉。

她不知何时已经调整好了状态,脸上的惊慌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站得笔直,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目光直视着护士,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护士,我们理解医院的规定。但是,三十万不是小数目,我们需要时间筹措。”

她微微侧身,目光锐利地扫过身后表情各异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欧阳明那张惨白绝望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钢针扎进每个人的耳膜:“这钱,不能只让我们一家出。既然是给老爷子治病,那就得所有子女一起平摊!谁也别想躲!”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刚刚因父亲病危而暂时凝结起来的脆弱亲情之上。空气瞬间凝固了,一股无形的寒流在走廊里弥漫开来。

欧阳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如刀般射向李莉。

欧阳辉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了起来:“大嫂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躲?爸现在躺着里面!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命当然重要!”李莉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地瞪向欧阳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尖锐的指责,“但钱就是命!没有钱,拿什么救命?!欧阳辉,你开好车戴名表的时候怎么不说钱不重要?现在要你掏钱救你亲爹的命了,你倒跳出来充孝子贤孙了?!”

她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切割着所有人的神经。路过的病人和家属纷纷侧目。

“你…!”欧阳辉被怼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气得浑身发抖。

“都别吵了!”欧阳婷厉声喝道,她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看向护士,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护士,麻烦您,能不能先让病人进去?钱我们马上去凑,一定尽快缴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强忍的焦灼。

护士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场家庭闹剧,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抱歉,医院规定就是这样。没有预缴费用,系统无法录入,医生无法下达医嘱,任何治疗都无法进行。ICU床位和资源都非常紧张,请你们尽快决定。”

她扬了扬手中的缴费单,那张薄薄的纸片此刻重若千钧,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

李莉闻言,身体更加坚定地挡在门前,双臂甚至微微张开了一些,像一个忠实的守门人,守卫的不是父亲的生机,而是她认为必须坚守的“公平”。

她的眼神冰冷而固执,扫视着众人:“听见没有?规定!要救爸,现在就拿出钱来!大家当场分摊!老大是长子,我们认了,我们家先出十万!剩下的二十万,老二、婷婷、玲玲,你们三家自己看着办!”

她把“当场分摊”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欧阳辉躲闪的脸、欧阳婷紧绷的下颌、最后落在欧阳玲那张泪痕未干、写满无措的脸上。

欧阳玲被李莉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周伟的胳膊,眼泪又涌了上来,无助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伟哥…”

周伟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直到妻子的呼唤和依赖的目光投来,他才微微动了动。

他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欧阳玲的手背,动作优雅而从容。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笔挺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质感极佳的真皮钱包。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

他修长的手指在钱包里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夹出一张黑色的信用卡。

卡片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卡面上烫金的银行LOGO和“无限额度”的英文字样,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和实力。

他没有看李莉,没有看欧阳明,甚至没有看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父亲生死的ICU大门。

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落在那张护士手中的缴费单上。

然后,他手臂一伸,动作随意得如同在递出一张无关紧要的名片,将那张沉甸甸的黑色信用卡,“啪”的一声,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拍在了缴费单旁边护士用来托着单据的硬质文件夹板上。

文件夹板被拍得微微一震。

周伟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平淡,但在死寂的走廊里,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冰珠砸落地面:

“刷吧。”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来,平静地扫过李莉瞬间僵硬的脸,扫过欧阳明愕然的神情,扫过欧阳辉惊疑不定的目光,最后落在欧阳婷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补充道:

“这钱,算我们玲玲出的。不过,记清楚账。”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李莉脸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

“等老爷子的事尘埃落定,该分的遗产里,按继承比例扣回来就是。一分,都不能少。”

“按继承比例扣回来。”

这七个字,如同七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李莉试图维护的“公平”假象,也彻底撕裂了那层在危急关头勉强维持的、薄如蝉翼的亲情面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李莉挡在ICU门前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她脸上那层冰冷坚硬的平静面具,瞬间崩裂开来!

震惊、错愕、随即是巨大的、被赤裸裸羞辱的愤怒,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眼底翻腾、喷涌!她死死地盯着周伟,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

欧阳明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看着那张象征财富与冷酷的黑卡,又看看挡在门前、脸色铁青的妻子,再看看病床上生死未卜的父亲,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长子?责任?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荒诞的笑话。

欧阳辉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看看那张黑卡,又看看周伟那张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脸,再看看大哥大嫂,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扭曲的、看戏般的兴奋。

欧阳婷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深沉的、冰冷的悲哀。

周伟的话,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这个家族最不堪的内核——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血脉亲情脆弱得不堪一击,所谓的孝道和担当,不过是争夺遗产份额的遮羞布。

护士似乎也愣了一下,这种场面她或许见过,但如此赤裸、如此冷酷的宣言还是让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但她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麻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拿起那张黑卡和缴费单:“好的,请稍等,我去办理手续。”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缴费窗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走廊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监护仪器透过厚重的门隐隐传来的、规律却冰冷的“嘀嘀”声,像死亡倒计时的钟摆,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李莉依旧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死死地挡在ICU门前。她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阵地。

但她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刚才那番“守门人”的气势,在周伟那张黑卡和冰冷的话语面前,轰然崩塌,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光、暴露在冰冷现实下的难堪和愤怒。

周伟则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重新轻轻揽住还在低泣的欧阳玲,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并非出自他口。

他微微侧头,低声在妻子耳边说着什么,姿态亲昵而从容,与周围地狱般的氛围格格不入。

那扇厚重的ICU玻璃门,依旧冰冷地矗立在那里。门内,是父亲垂危的生命在与死神搏斗;门外,是子女们冰冷算计的战场。

一张薄薄的缴费单,一张沉甸甸的黑卡,一句“按继承比例扣款”,像一道无形的、深不见底的鸿沟,将血缘亲情彻底割裂。

冰冷的玻璃门,清晰地映照着门外几张苍白而扭曲的脸,也映照着门内那个模糊、挣扎、微弱的生命剪影。

它像一块巨大的墓碑,提前竖立在了这场名为“亲情”的废墟之上。


深夜的梧桐巷,像一条被遗忘的伤口,沉默地蛰伏在城市的阴影里。

救护车的蓝红光早已远去,只留下刺耳的余韵在脑海中盘旋,混合着医院消毒水那令人窒息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行人沉默地回到老宅院门前,疲惫和恐慌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缠绕着他们的脚步。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高楼霓虹的一点微光吝啬地投射过来,勾勒出院墙和老屋模糊、狰狞的轮廓。

风穿过狭窄的巷道,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更添几分凄惶。

“钥匙呢?大哥,快开门啊!”欧阳玲带着哭腔催促,紧紧抓着周伟的胳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医院里那场关于三十万押金和“继承比例”的冰冷交锋,显然在她心里留下了更深的恐惧和无助。

欧阳明沉默地走上前,沉重的脚步在寂静的巷子里异常清晰。

他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摸索着那串他用了十几年的钥匙——一把黄铜大门钥匙,几把房间小钥匙,还有一个小小的指甲剪,都串在一个磨得发亮的金属环上。

指尖触到熟悉的冰凉金属,他心头稍定,掏出钥匙,借着周伟手机屏幕发出的冷白微光,对准大门那把老式铜锁的锁孔插去。

“咔哒。”

钥匙尖碰到了坚硬的阻力,没能像往常一样顺畅地滑进去。

欧阳明皱了下眉,以为是光线太暗没对准,又凑近了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再次尝试。钥匙尖端依旧被牢牢地堵在锁孔之外。

“怎么了?”李莉不耐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医院里积攒的怨气,“快点啊!爸还在医院等着钱救命呢!”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包,里面是她打算“认领”的那十万块存折,沉甸甸的,也像一块烙铁烫着她的心。

欧阳明没吭声,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脊背。他干脆把手机夺了过来,屏幕的冷光直直打在锁孔上。

光线下,一切清晰得令人心头发冷。

只见那原本应该空荡的锁孔深处,赫然被一种半透明、粘稠的胶状物质死死地填满了!

那胶水凝固后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黄褐色,像某种恶心的脓疮,将整个锁孔堵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胶水的边缘甚至有些反光,显然是刚刚凝固不久。

“锁眼被灌胶了!”欧阳明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什么?!”欧阳辉第一个冲上前,一把推开欧阳明,把自己的脸几乎贴到了冰冷的门板上,瞪大眼睛去看。

“妈的!谁干的?!”他愤怒地咒骂着,下意识地抬脚狠狠踹向那扇厚重的老木门。

“砰!”一声闷响,门板纹丝不动,只震落簌簌的灰尘,在手机光柱里飞舞。

“别踹了!”欧阳婷厉声喝止,她拨开挡在前面的欧阳辉,冷静地凑近锁孔仔细观察。

她的手指没有去碰那恶心的胶体,只是用指甲在边缘轻轻刮了一下,触感坚硬而粘腻。“是强力胶,工业用的那种。一时半会儿根本弄不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

医院里那三十万的天文数字如同悬顶之剑,而眼前这扇被彻底封死的大门,又像一堵冰冷的铁壁,将他们筹钱救父的唯一通道狠狠堵死!

老宅里藏着父亲多年积攒的积蓄,藏着或许能应急的金器银元,更藏着那张价值580万的拆迁通知书的原件!那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指望!

“那…那怎么办?爸怎么办啊?”欧阳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无助地摇晃着周伟的手臂。

周伟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他环顾着破败的院墙和紧闭的大门,冷冷道:“正门进不去,总还有侧门吧?”

他的一句话,像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电光。

“对!侧门!还有侧门!”欧阳明猛地想起来。

老宅西厢房后面,靠近厨房的位置,有一扇窄小的侧门,通向一条更窄的死胡同,平时很少使用,钥匙就挂在厨房碗柜旁边的墙上。

众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涌向院子西侧。

黑暗中,脚步纷乱,踩在枯草碎石上发出窸窣的声响。绕过高高的柴垛和堆放的杂物,终于看到了那扇隐藏在阴影里、包着铁皮的小木门。

厨房的窗户就在旁边。欧阳明再次举起手机,屏幕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勉强照亮了厨房内部的一角。

目光急切地扫过油腻的灶台、蒙着灰尘的碗柜……

没有!

碗柜旁边的墙壁上,那根专门用来挂侧门钥匙的生锈铁钉,此刻空空如也!只有墙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小小的圆形印痕,显示着钥匙曾经长久悬挂的位置。

钥匙,不翼而飞!

“钥匙呢?!”欧阳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用力拍打着厨房的窗户玻璃,发出“哐哐”的声响,徒劳地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没有?!”李莉也挤了过来,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急切地搜寻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明明一直挂在这里的!谁拿走了?!”

“妈的!肯定是有人搞鬼!”欧阳辉暴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震得墙皮簌簌掉落,“先是锁眼灌胶,又是偷钥匙!这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啊!是不是拆迁办那帮王八蛋干的?!”

“拆迁办?”欧阳婷的声音异常冷静,在黑暗中带着穿透力,“他们想拆房子,直接推土机开过来就行,用得着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欧阳辉无端的猜测。

“那…那会是谁?”欧阳玲的声音带着恐惧的哭腔,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周伟的胳膊。

周伟的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最后停留在侧门那把同样老旧的挂锁上,眉头皱得更紧:“撬锁呢?或者翻墙?”

翻墙?众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院墙。老宅的院墙足有两米多高,墙头还插着碎玻璃碴,在微光下闪烁着阴冷的寒芒。没有梯子,没有工具,根本不可能徒手翻越。

绝望,像浓稠的墨汁,彻底洇染开来。前后无路,进退维谷。

父亲的病危,医院的催命符,筹钱的巨大压力,此刻又被这扇冰冷紧闭、钥匙失踪的大门死死堵在门外。

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攫住了每一个人。

“监控!”一直沉默的欧阳婷突然开口,声音斩钉截铁,“爸在正门口装了监控!看看到底是谁搞的鬼!”

这句话如同在死水里投入了一块巨石!对啊!监控!为了防贼,父亲前两年特意在正门门楣上方装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

希望重新燃起,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一些绝望。欧阳明立刻拿出自己的旧手机,手指因为紧张和寒冷而有些僵硬,他颤抖着点开一个监控APP。

这是父亲教他的,让他也能偶尔看看老家的情况。他输入账号密码,屏幕亮起,加载圈旋转着,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终于,连接成功!手机屏幕上出现了监控的实时画面——正是此刻紧闭的、被灌了胶的漆黑大门,和他们几个人模糊的身影挤在小小的屏幕一角。

欧阳明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调取回放。时间轴快速倒退,屏幕上的光影变幻,白天、傍晚的景象飞速掠过。

终于,他将时间定位到了父亲寿宴开始前约一个小时左右。那时候,他们兄妹都还没到,老宅应该只有父亲一人。

画面是黑白的,带着监控特有的颗粒感,视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大门前一小片区域。

起初,画面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地面落叶的细微移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欧阳明几乎要失去耐心时,画面中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身影,出现在监控视角的边缘!

那身影显然刻意避开了正对摄像头的位置,行动迅速而鬼祟,贴着墙根移动,只露出小半个身体轮廓。

看不清脸,甚至分不清男女,只能看到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宽大的外套,戴着兜帽,低着头。

只见那人影快速移动到大门前,在锁孔的位置停留了极短的几秒钟,动作幅度很小,似乎只是把什么东西迅速捅了进去。

灌胶!就是这个动作!做完这一切,人影立刻转身,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逃离画面范围,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妈的!就是他(她)!”欧阳辉咬牙切齿地低吼。

欧阳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死死捏着手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快走啊!再走几步!走到画面中间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那人影在逃离画面的最后一刹那,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微微踉跄了一下。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宽大的兜帽被甩开了一角!

一条鲜艳的、刺目的红色,如同凝固的鲜血,骤然出现在黑白的监控画面里!那是一条围巾!

一条长长的、质地看起来很柔软的羊毛围巾!围巾的一端从兜帽下甩了出来,在风中短暂地、如同鬼魅般飘荡了一下!

仅仅只是一瞬间!那抹惊心动魄的红,像一道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随即,人影彻底消失在监控画面之外,只留下那条红围巾惊鸿一瞥的残影,烙印在冰冷的屏幕上。

“红…红围巾?!”欧阳玲失声惊叫,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那是…那是妈…妈以前最常戴的那条!”

空气,瞬间冻结了!

母亲!

那条红围巾,是他们记忆中母亲冬日里几乎从不离身的旧物!温暖,柔软,带着母亲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它代表着逝去的温暖,代表着曾经的家。如今,它却如同一个不祥的符咒,出现在这深夜灌胶锁眼的鬼祟画面里!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不可能…妈已经…已经走了好几年了…”欧阳明的声音干涩沙哑,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屏幕上的画面也跟着晃动。

监控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抹飘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残影上。

“是…是谁拿了妈的围巾?!”李莉的声音也带着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刚才的精明算计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

欧阳辉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抹刺眼的红,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鬼魅。

周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锐利地盯着那抹红色,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和深思的表情,不再是纯粹的冷漠疏离。

欧阳婷则死死地抿着嘴唇,身体绷得笔直。她的目光像最锋利的冰锥,穿透手机屏幕,穿透那抹飘荡的红,似乎要刺破这诡异表象下的真相。

只有她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惊疑和深沉的痛楚,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深夜的冷风呜咽着穿过死寂的巷子,吹得人遍体生寒。老宅那扇被胶水封死的大门,像一个沉默的、咧开的黑色巨口。

而那监控画面里惊鸿一瞥、如同鬼魅般飘过的红围巾,则像一道来自幽冥的冰冷目光,无声地注视着门外这群被恐惧、猜忌和绝望笼罩的子女。

钥匙失踪,锁眼被堵,唯一的线索,指向了逝去母亲的遗物。

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和未知的谜团,如同沉重的夜幕,彻底笼罩了欧阳家的老宅。


冰冷的夜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被困在老宅门外的每一个人。

锁眼灌胶的恶意,侧门钥匙的离奇失踪,监控画面里那抹如同鬼魅血痕般的母亲红围巾……一连串的诡异事件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早已......

保姆吴秀兰那张八十七万的账本照片,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欧阳老宅(医疗应急)”微信群的虚拟界面上,也烫在门外每一个欧阳家子女的心头。

八十七万!这个庞大到令人眩晕的数字,像一面冰冷无情的照妖镜,瞬间将刚才那场围绕十万块AA制而爆发的、充满铜臭和刻薄谩骂的争吵,映照得无比丑陋、渺小和荒诞。

群聊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娜那嚣张的豪宅照片和周伟冰冷的律师宣言,都在这份沉甸甸的、跨越三十年的付出面前,黯然失色,甚至显得可笑。

寒风似乎也凝滞了,老宅门外,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冷光和几张惨白僵硬、写满震惊与难堪的脸。

“八…八十七万?”欧阳玲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颤抖,打破了死寂,她茫然地看着众人,又看看手机,“秀兰阿姨她…她三十年没拿工资?”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这笔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保姆吴秀兰与欧阳家,绝不仅仅是简单的雇佣关系!

这笔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像一团巨大的、充满未知的阴影,笼罩在父亲病危和拆迁巨款的谜团之上。

“现在不是算这个的时候!”李莉猛地出声,声音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尖锐反弹,她用力划掉手机屏幕上的账本照片,仿佛要抹去那份令人窒息的“良心债”,“爸还在ICU等着救命钱!

老宅进不去,钱拿不出来,光知道欠保姆钱顶个屁用!”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众人,最后钉在欧阳明脸上,“遗嘱!爸肯定立过遗嘱!找到遗嘱,就知道钱在哪!就知道这房子、这拆迁款到底该怎么分!

有了钱,什么都好说!”

“遗嘱”两个字,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刚刚被账本震慑住的、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那点私欲和算计!

是啊,遗嘱!

父亲欧阳德是个极其传统、做事一板一眼的人。

他不可能不为自己身后事、为这栋承载了一生的老宅、为那笔即将到账的巨额拆迁款做安排!

找到遗嘱,就能拨开眼前的迷雾,就能掌握主动权!甚至…就能解决那该死的三十万医疗费!

这个念头,如同最诱人的毒饵,让所有人的眼神都瞬间变了。

恐惧、猜忌、绝望,暂时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寻找”的欲望所取代。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必须进入老宅!必须找到书房!必须翻出遗嘱!

“撬锁!翻墙!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进去!”欧阳辉第一个响应,他撸起袖子,脸上重新燃起一种近乎狰狞的急切,仿佛遗嘱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钥匙。

“对!侧门那把锁旧了,试试能不能撬开!”欧阳明也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暂时将保姆那笔巨债带来的冲击压下。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堆放杂物的地方,那里有几根废弃的钢筋和一根粗壮的撬棍。

希望,或者说对遗嘱的渴望,暂时压倒了恐惧。众人不再犹豫,欧阳明和欧阳辉合力将沉重的撬棍抬了起来。

周伟也难得地挽起了昂贵的西装袖子,上前帮忙。

三个男人合力,沉重的撬棍前端卡进了侧门那把老式挂锁的锁环里。

“一!二!三!用力!”欧阳明低吼。

“嘎吱——!”

“哐当!”

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深夜里格外惊心!那把锈迹斑斑的老锁,在蛮力的作用下应声而开!

侧门,终于被强行打开了!

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木头腐朽和淡淡油烟味的、属于老宅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顾不得许多,争先恐后地涌了进去。

狭窄的厨房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散落,但无人停留,目标直指位于堂屋东侧的父亲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欧阳明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一股更浓重的、带着旧书和墨汁味道的气息涌出。

书房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厚重的老式书桌,一把磨得油亮的藤椅,一个占据了大半面墙的、顶天立地的老式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泛黄的书籍、文件和杂物。

书桌上,一盏蒙尘的绿色玻璃罩台灯,一个插着几支秃头毛笔的笔筒,还有一个厚重的、黄铜包角的紫檀木砚台。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书桌旁边墙角立着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保险柜!

深灰色的金属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厚重的转盘密码锁,像一只沉默而警惕的眼睛。柜门紧闭,严丝合缝。它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守护着主人最深的秘密。

“保险柜!遗嘱肯定在里面!”欧阳辉第一个冲了过去,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贪婪。

他蹲下身,迫不及待地伸手就去拧那个冰冷的密码转盘。“爸的密码会是什么?生日?妈的忌日?还是…”

“别乱动!”欧阳婷厉声喝止,她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保险柜周围和书桌,“爸不会把密码设得那么简单!而且,找到钥匙了吗?”

钥匙!众人这才想起,这种老式保险柜通常需要密码和钥匙双重开启。

“找钥匙!”李莉立刻下令,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挥感。

巨大的利益(遗嘱和拆迁款)当前,她暂时抛开了与欧阳婷的嫌隙,展现出惊人的行动力。

寻找瞬间开始。

书房里的空气变得紧张而灼热,充满了翻箱倒柜的窸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每个人都像红了眼的寻宝者,目标明确——遗嘱和钥匙!

欧阳辉扑向书桌抽屉,粗暴地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信件、印章、旧照片、药瓶散落一地。他急切地扒拉着,寻找着任何像钥匙的东西。

欧阳玲和周伟则开始翻检书柜,周伟还算克制,只是快速浏览着书脊和文件盒,欧阳玲则显得有些慌乱,胡乱抽出一些旧书和文件袋,抖落着灰尘。

李莉的目光则盯住了书桌本身,她仔细地检查着桌面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用力敲打着桌板,试图寻找隐藏的暗格。

她还不忘指挥欧阳明:“你去看看床底下!枕头下面!爸习惯把重要的东西藏身边!”

欧阳明应了一声,转身冲出书房,奔向隔壁父亲的卧室。

只有欧阳婷,没有立刻加入翻找。

她站在书房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熟悉又突然陌生的屋子。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审视和推理的冷静。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那个沉默的保险柜上,落在密码转盘上,落在保险柜底部与地面相接的那条缝隙上。

保险柜底部…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蹲下身,凑近去看。保险柜底部与略显不平的水泥地面之间,有一道窄窄的缝隙。

就在缝隙靠近内侧的边缘,似乎粘着一点小小的、不起眼的、颜色发暗的纸角?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后残留的碎片。

欧阳婷的心猛地一跳!她毫不犹豫地伸出两根手指,指甲小心翼翼地探进那道缝隙,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捻住那点纸角,一点一点地往外抽。

一张纸片被缓缓抽了出来。

只有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撕扯后剩下的半张纸。纸张已经严重泛黄发脆,布满细密的折痕和污渍。

当纸片完全展现在眼前,看清上面内容的那一刻——

欧阳婷的身体,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僵住了!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她握着那半张纸片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那薄薄的纸片重逾千斤,又像握着烧红的烙铁!

“找…找到了吗?”李莉刚好检查完书桌,一无所获,有些烦躁地转头,看到欧阳婷僵硬的背影和剧烈颤抖的手,疑惑地问。

欧阳婷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她的全部心神,似乎都被手中那半张泛黄的纸片吸走了,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

李莉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你找到什么了?”她的目光落向欧阳婷手中的纸片。

与此同时,翻箱倒柜的欧阳辉和欧阳玲夫妇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停下了动作,疑惑地围拢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欧阳婷手中那半张残破的纸上。

惨白的手机灯光下(欧阳明不在,无人开灯),纸片上的内容清晰地呈现出来。

那赫然是一张老式的**B超检查报告单**!

纸张的抬头上印着模糊的医院名称和徽标(隐约可辨是市第一人民医院)。报告单的大部分内容已经随着另外半张纸的缺失而消失,但关键的信息部分,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

**患者姓名:** 张秀芬(名字部分清晰)

**检查日期:** 1988年4月17日(日期清晰)

**超声所见:** ……宫内可见**双孕囊回声**,大小分别约……(关键描述部分清晰)

**超声提示:** **宫内妊娠,双绒双羊双胎**,约孕12周+……(诊断结论部分清晰)

**双绒双羊双胎!**

1988年!母亲张秀芬!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最猛烈的惊雷,在狭小的书房里轰然炸响!

1988年!正是保姆吴秀兰账本起始的那一年!也正是欧阳婷记忆中,母亲“因病”卧床许久、最终“只生下”她一个孩子的那一年!

双胞胎?!

母亲当年怀的竟然是双胞胎?!

那…另一个孩子呢?!去了哪里?!

巨大的、颠覆性的信息如同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每个人的脑海!震惊、骇然、难以置信、恐惧、茫然……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每个人的脸上翻滚、冲撞!

“双…双胞胎?!”欧阳玲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扭曲变调。

“1988年…妈…”欧阳辉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书架上,震落一片灰尘。

李莉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死死盯着那张报告单,又猛地抬头看向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的欧阳婷,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和锐利。

就在这死一般的、被巨大秘密冲击得几乎窒息的寂静中——

“哐当!”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

是欧阳明!他刚刚在父亲卧室一无所获,气喘吁吁地跑回书房,正好撞见了这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他手中拿着一个从父亲枕头下找到的、空空如也的旧铁皮饼干盒(他以为是藏钥匙的地方),此刻盒子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目光,也死死地钉在了欧阳婷手中那张泛黄的B超单上。看清内容的瞬间,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门口,脸上血色尽褪,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一丝深埋已久的、被唤起的恐惧?

书房的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停滞。

只有那半张泛黄的B超报告单,像一道来自三十七年前的血色咒符,在惨白的手机灯光下,无声地燃烧着,映照着每一张惊骇欲绝、写满问号的脸。

遗嘱在哪里?无人再问。

空荡荡的保险柜无声地矗立在墙角。

而一个关于双胞胎、关于1988年、关于母亲和保姆吴秀兰那笔八十七万巨债的、更加黑暗和惊悚的家族秘辛,已然掀开了它血腥的一角!


凌晨三点,欧阳明和李莉的家像被抽干了空气的死水潭。

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冰冷的割痕。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已经渗进了墙壁,渗进了家具的纹理,渗进了每一次呼吸,提醒着那个躺在ICU里、生命垂危的父亲和那笔如同泰山压顶的三十万医疗费。

书房里那半张1988年的双胞胎B超单带来的惊涛骇浪,在现实的冰冷巨壁前,暂时化作了无声的漩涡,沉在心底最深处。

此刻,欧阳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钱!必须立刻弄到钱!否则,父亲随时可能……

他像一头困兽,在狭窄的客厅里焦躁地踱步,脚步沉重得如同灌铅。

目光一次次扫过这间他辛苦了半辈子才换来的、不到七十平米的老旧两居室。斑驳的墙皮,磨损的沙发套,吱呀作响的木地板……每一处都浸透着他和李莉的汗水,也承载着儿子欧阳轩的整个童年。

这里,是他在这个冰冷城市唯一的锚点,是他“长子”身份背后,最真实也最脆弱的根基。

李莉蜷在沙发一角,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只有肩膀在压抑地微微耸动。

医院里的争吵、老宅的诡异、那八十七万的保姆债、还有那颠覆性的双胞胎秘密……所有的重压终于击垮了她强撑的冷静。

她没有再像医院里那样咄咄逼人地要求分摊,也没有像在老宅时那样指挥寻找遗嘱,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榨干的、无声的绝望和恐惧。

她怕失去钱,更怕失去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欧阳明停下脚步,目光最终死死地钉在了客厅电视柜下方,那个不起眼的、带锁的抽屉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知道那里面放着什么——

一个深蓝色的硬质文件夹,里面装着这间房子的房产证。

抵押!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最快弄到大笔钱的办法!用这个家,去换父亲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带着巨大的罪恶感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不敢看李莉,不敢想象她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只能赌!赌父亲能挺过去,赌拆迁款下来能还上,赌…赌一个渺茫的、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以后”。

他屏住呼吸,像潜入敌营的贼,蹑手蹑脚地走向电视柜。

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他蹲下身,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凉颤抖,在裤兜里摸索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

哗啦的金属轻响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他吓得立刻攥紧了钥匙,心脏几乎停跳。他僵硬地转头,看向沙发上的李莉。

李莉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仿佛一座悲伤的雕塑,没有任何反应。

欧阳明稍微松了口气,额头已经沁出冷汗。

他颤抖着找出那把最小的、黄铜色的抽屉钥匙,对准锁孔,小心翼翼地插进去。轻微的“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轻轻拉开抽屉,一股淡淡的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飘散出来。他的手急切地在抽屉里摸索着,很快触到了那个熟悉的、硬质的蓝色文件夹边缘!

找到了!

他心头一热,几乎是粗暴地将文件夹抽了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硬壳贴着胸口,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猛地站起身,就要往门口冲去!仿佛只要慢一秒,这个疯狂的念头就会消失,或者被身后那个蜷缩的身影撕碎。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客厅顶灯毫无预兆地“啪”一声被按亮了!

刺眼的白光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破黑暗,也刺穿了欧阳明所有的侥幸!

他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钉在原地,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蓝色的文件夹,脸色惨白如纸,惊恐地望向光源处。

李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就站在墙边,手指还按在开关上。

惨白的灯光从她头顶倾泻而下,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照得清清楚楚,更衬得那双眼睛红得骇人!

那里面没有了绝望,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燃烧起来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和冰冷!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欧阳明怀里的蓝色文件夹上,像淬了毒的冰锥!

“欧阳明……”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是暴风雨降临前最后的死寂,“你怀里……抱着什么?”

“我…我…”欧阳明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怀里的文件夹此刻重如千钧,烫得他几乎抱不住。

他想解释,想说为了爸,想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但在妻子那双燃烧着怒火和绝望的眼睛注视下,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无意义的音节。

“拿出来。”李莉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裂帛,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给我拿出来!!!”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屈辱感瞬间攫住了欧阳明。

他非但没有交出文件夹,反而下意识地把它抱得更紧,身体微微后缩,像护崽的母兽,嘶声道:“李莉!你听我说!爸他等不了了!医院在催钱!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抵押房子,等拆迁款下来就……”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如同惊雷炸响!狠狠扇在了欧阳明的脸上!

力道之大,扇得他脑袋猛地一偏,眼前金星乱冒,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起!怀里的蓝色文件夹也脱手飞了出去,“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唯一的办法?!”李莉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所有的压抑、恐惧、委屈、愤怒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

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指着摔在地上的房本,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扭曲变形,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恨意:

“抵押房子?!这是我们的家!是我跟了你二十年,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才供出来的家!是轩轩长大的地方!你拿它去抵押?!

为了你那躺在医院里、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的爹?!为了那个藏着八十七万保姆债、藏着双胞胎秘密的烂摊子?!”

她一步步逼近,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极致的愤怒和心碎:“欧阳明!你有没有想过我和轩轩?!房子没了我们住哪里?!睡大街吗?!拆迁款?那拆迁款在哪呢?!

老宅锁眼被灌胶!钥匙失踪!连门都进不去!遗嘱影儿都没有!那钱就是个画出来的大饼!你拿什么还?!啊?!”

“爸他……”欧阳明捂着脸,嘴角尝到一丝腥咸,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撕裂,他嘶吼着辩解,“那是我爸!他生我养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那我呢?!轩轩呢?!我们算什么?!”

李莉的哭喊声更加凄厉,她抓起手边沙发上一个靠垫,狠狠砸向欧阳明,“你的孝心就是拿老婆孩子的窝去填?!你欧阳明就是个窝囊废!只会牺牲自己老婆孩子的窝囊废!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欧阳明的心口!也砸碎了卧室的门!

“哇——!!!”

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孩子哭声猛地从卧室门口爆发出来!

小卧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

八岁的欧阳轩穿着小小的蓝色恐龙睡衣,光着脚丫站在门口。

他显然被客厅里父母激烈的争吵和可怕的气氛吓坏了,小脸煞白,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惊恐的泪水,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瑟瑟发抖。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架!不要离婚!”他哭喊着,迈着小短腿就要冲过来。

“轩轩别过来!”李莉和欧阳明几乎同时惊叫出声,都想去拦住孩子。

然而,就在欧阳轩冲向父母的瞬间,他光着的脚丫绊在了客厅通往卧室的门槛上!

“啊!”小小的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

而他的正前方,恰好是沙发旁边那个他视若珍宝的、胖乎乎的陶瓷小猪存钱罐!

“砰——哗啦——!!!”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哭喊和争吵声中骤然炸响!

色彩鲜艳的陶瓷小猪狠狠砸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

无数枚大大小小、闪着金属光泽的硬币——一元的、五角的、一角的,还有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百元钞票——如同天女散花般,伴随着陶瓷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一枚闪亮的一元硬币滴溜溜地滚到李莉的拖鞋边,停了下来。

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打着旋儿,飘落在欧阳明的脚背上。

更多的硬币和碎片,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狼藉一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刺眼的白光灯下,只有陶瓷碎片闪烁的冷光和硬币散落的微弱反光。

欧阳明的脸上还留着清晰的五指印,嘴角渗血,呆若木鸡地看着满地狼藉。

李莉保持着伸手想拦孩子的姿势,脸上的愤怒和泪水凝固成一种茫然的惊愕。而小小的欧阳轩,则摔倒在存钱罐的“尸体”旁边,掌心被细小的陶瓷碎片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渗出血珠。

他顾不上疼,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看着呆立如木偶的父母,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抽噎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执拗的呐喊:

“用…用我的压岁钱…救爷爷!都给爷爷!不要抵押房子!不要吵架!不要离婚!”

稚嫩的童音,带着最纯粹的恐惧和最质朴的愿望,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了父母之间那层由金钱、猜忌、责任和绝望构筑的坚冰,也刺穿了这令人窒息的黑夜。

满地狼藉的硬币碎片中,那张摔出来的、欧阳轩用稚嫩笔迹歪歪扭扭写在小纸条上的愿望,静静地躺在最大的一块陶瓷碎片上,字迹被泪水晕开,却依旧清晰可辨:

“存钱买新球鞋,和爸爸一起踢球。”

刺眼的白炽灯光下,硬币冰冷的反光,陶瓷碎片尖锐的棱角,孩子掌心刺目的血珠,还有那张被泪水浸透的小小愿望……构成了一幅无比残酷又无比心碎的图景。

李莉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目光从满地狼藉的硬币,移到儿子划破的手掌,再移到那张写着踢球愿望的小纸条,最后,死死地钉在丈夫欧阳明那张惨白、浮肿、写满痛苦和绝望的脸上。

她眼中的滔天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心碎、荒诞和巨大悲凉的冰冷死灰。

欧阳明则像一尊被彻底击碎的泥塑,呆呆地看着儿子,看着地上散落的、儿子攒了不知多久的“压岁钱”,看着那张承载着孩子简单心愿的纸条,再看看自己脚背上那张刺眼的百元钞票。

脸颊上的掌印火辣辣地疼,但心口的位置,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客厅里只剩下欧阳轩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受伤小兽的哀鸣,在死寂的空气中微弱地回荡。

那扇象征着城市万家灯火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惨白光线,此刻更像一道冰冷的、无法逾越的深渊,将这个小小的家彻底割裂。


凌晨四点的城市,像一头疲惫不堪的巨兽,在霓虹的残影里苟延残喘。

欧阳辉驾驶着他那辆锃亮的黑色奔驰SUV,如同一道沉默的闪电,劈开空旷冷清的街道。

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寒意,却隔绝不了他胸腔里那颗因贪婪和算计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高档车载香水散发着甜腻的冷杉味,也掩盖不住他身上残留的老宅尘土和医院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父亲在ICU命悬一线?老宅锁眼被灌胶、钥匙失踪的诡异?那张颠覆性的双胞胎B超单?保姆吴秀兰那笔八十七万的巨债?

还有微信群里的争吵、大哥家那场闹剧般的抵押风波……

所有这一切,此刻都被欧阳辉强行压在了意识的最底层。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

拆迁协议!那580万!

医院里周伟那张黑卡带来的羞辱,大嫂李莉那咄咄逼人的AA制要求,像两根毒刺扎在他心里。

他是欧阳家的次子!凭什么要被一个“外姓人”拿钱垫付?

凭什么要被大嫂指着鼻子要求分摊?

那笔拆迁款,是欧阳家的!是他欧阳辉应得的!

只要能把协议上的承租人名字改成他欧阳辉,或者至少确保在父亲去世前,他拿到最大的份额,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他不仅能轻松支付父亲的医疗费,堵上大嫂的嘴,更能狠狠地打周伟那张傲慢的脸!甚至…那笔保姆的巨债?哼,到时候谁还认账?

这个念头如同最诱人的毒果,让他口干舌燥,肾上腺素飙升。

他猛踩油门,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子朝着东城区旧城改造项目指挥部疾驰而去。

他知道那里有人值夜班,为了推进拆迁进度,指挥部几乎是24小时运转。时间就是金钱!必须在父亲咽气之前,在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反应过来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车子一个急刹,稳稳停在指挥部大院门口。这是一栋临时租用的、有些破败的五层小楼,只有二楼一个窗口亮着惨白的灯光,像黑暗中一只独眼巨兽的瞳孔。

欧阳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将脸上因熬夜和算计带来的疲惫用力抹去,换上一副志在必得、又带着恰到好处焦虑的表情。

他推开车门,冷风瞬间灌入,让他打了个寒噤,但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旺了。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速溶咖啡和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前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着臃肿棉服、正低头刷着短视频的保安,手机里传出夸张的笑声。

“我找拆迁办的负责人!急事!”欧阳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手指在冰冷的大理石前台面上敲了敲。

保安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那辆停在门口、在路灯下闪着幽光的豪车,懒洋洋地拿起内部电话,对着话筒含糊地说了几句。

挂断后,他用下巴朝楼梯口努了努:“二楼,走廊尽头左转,亮灯那屋。”

欧阳辉道了声谢,脚步急促地踏上楼梯。空旷的楼梯间回荡着他皮鞋敲击水泥地面的清脆声响,一声声,敲打着他自己紧绷的神经。

二楼走廊灯光昏暗,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霉菌的味道。他快步走到尽头,左转,停在唯一亮着灯的办公室门前。

门牌上写着:拆迁协议办理处(夜间值班)。

他抬手,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没等里面回应,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

一股更浓烈的烟味和方便面调料包的辛辣味瞬间涌出。

办公室不大,陈设简陋。

一个穿着皱巴巴藏蓝色工装、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正仰靠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办公椅上,双脚高高地翘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上,手里夹着快要燃尽的香烟。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游戏画面正激烈地闪动着。旁边放着一个吃了一半的红烧牛肉面桶,汤汁已经凝结成一层油膜。

听到开门声,男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噼啪作响,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催命啊…大半夜的…等着!”

欧阳辉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和鄙夷,脸上堆起急切而“诚恳”的笑容,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同志!同志您好!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有件非常紧急的事情,关系到人命关天啊!”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焦急和沉重。

男人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斜睨了欧阳辉一眼。

那眼神浑浊、淡漠,带着一种长期处理纠纷磨砺出的、近乎麻木的审视。

他看到了欧阳辉身上价值不菲的大衣,看到了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名表,也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掩饰不住的急切和贪婪。

男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像看透了一出拙劣的表演。

他慢悠悠地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坐直身体,深深吸了一口烟屁股,然后狠狠摁灭在塞满烟蒂的易拉罐里。一股青烟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升起。

“说吧,什么事?”男人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平淡得像在问明天天气。

欧阳辉立刻凑近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油腻的桌面上,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悲戚而无奈:“同志,是这样的。

我是梧桐巷37号,欧阳德家的二儿子,欧阳辉。

我父亲…我父亲他…突发重病,现在就在ICU抢救,医生说…医生说情况非常危险,可能…可能就这两天的事了……”他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眼圈甚至微微泛红(一半是熬夜,一半是用力挤的)。

“哦。”男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沫子,啜了一口劣质绿茶。

电脑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发出一声死亡的惨叫,他似乎毫不在意。

欧阳辉被这声冷淡的“哦”噎了一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直奔主题:“同志,您也知道,我们家那老宅子,正好在拆迁范围内。

现在老爷子这样了,我们做子女的,一方面要全力抢救,这医药费…唉,另一方面,这身后事也得准备着…家里现在乱成一锅粥,意见也不统一。”

他顿了顿,观察着男人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所以…所以我想,能不能…能不能趁着老爷子还在,先把拆迁协议上的承租人名字改一下?改成我的名字!或者,至少明确一下我们几个子女各自的份额?

这样后续无论是支付医疗费,还是处理遗产,都能有个依据,省得再起纠纷,也省得给政府添麻烦不是?”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家庭和睦和政府工作的顺利推进,脸上堆满了“通情达理”的笑容。

说完,他满怀期待地看着男人,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对方暗示需要“打点”,他口袋里那张准备“应急”的、存有五万块的银行卡可以立刻奉上。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电脑机箱风扇嗡嗡的低鸣和男人喝茶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男人放下保温杯,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一份厚厚的、封面印着“梧桐巷拆迁户信息登记册”的文件。

他翻动着,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动作慢得让欧阳辉心焦。

终于,他翻到了梧桐巷37号那一页。手指在登记信息上划过,浑浊的目光停留在某一栏。

然后,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欧阳辉。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淡漠,而是带上了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残忍的讥诮和了然。嘴角缓缓向上扯动,勾出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

那是一个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笑容,充满了洞悉一切后的嘲讽。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男人鼻腔里哼出。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弥漫的劣质烟味和方便面味,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锁定欧阳辉瞬间变得僵硬的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如同法官宣读判决:

“改承租人?改份额?”

男人嘴角的冷笑扩大,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欧阳辉是吧?省省吧!”

他手指用力敲了敲登记册上的某个名字。

“你爹——欧阳德!上周三!亲自!带着身份证和房产证明来的!”

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揭露真相的冷酷和毫不留情的嘲弄:

“他早他妈把承租人名字改了!”

“新承租人名字是——”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欣赏着欧阳辉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瞳孔骤然放大的惊恐表情,然后,掷地有声地吐出了那个如同晴天霹雳的名字:

“吴!秀!兰!”

“吴秀兰!”

这三个字,像三颗重磅炸弹,在欧阳辉的脑海里轰然炸开!瞬间将他所有的算计、贪婪、自以为是,炸得粉碎!

保姆!吴秀兰!

那个沉默寡言、在欧阳家做了三十年、刚刚在群里甩出八十七万账本照片的保姆!

父亲,竟然,在重病入院前一周,把价值580万的老宅拆迁承租人名字,改成了她?!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被愚弄的愤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釜底抽薪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欧阳辉!他脸上的“悲戚”和“诚恳”瞬间凝固、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惊骇!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冰冷的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不…不可能!”欧阳辉失声尖叫,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否认,“你胡说!我爸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把房子给一个外人!给一个保姆?!

你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我要看文件!给我看文件!”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扑向办公桌,伸手就要去抢男人手里的登记册。

男人早有防备,身体向后一靠,轻松避开了他的手,脸上那抹嘲讽的冷笑更加刺眼。

他慢悠悠地将登记册合上,用一根油腻的手指点了点封面:“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公证处备案,清清楚楚!想看?带着法院传票来!”

他重新拿起保温杯,惬意地喝了一口茶,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光鲜、此刻却失魂落魄如同丧家之犬的男人,慢悠悠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顺便提醒你一句,欧阳德当时来办手续,神志清醒得很!还特意要求做了精神鉴定,证明完全具备民事行为能力!呵,你们这些当儿女的…啧啧…”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那声意味深长的“啧啧”和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让欧阳辉无地自容,如坠冰窟!

神志清醒!精神鉴定!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父亲是清醒地、主动地、甚至是有预谋地,把房子给了保姆!

就在他突发重病入院前一周!

为什么?!

那张双胞胎B超单…那八十七万的账本…那条鬼魅般的红围巾…空保险柜里半张的B超单…一切的一切,如同无数破碎的、带着尖刺的拼图碎片,在欧阳辉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一个巨大而恐怖的、关于父亲、母亲、保姆和那个“消失”的双胞胎的黑暗真相,似乎正从冰冷的深渊中,缓缓浮出水面!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欧阳辉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身体沿着冰冷的文件柜缓缓滑下,瘫坐在同样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昂贵的羊绒大衣沾染了灰尘和污渍也浑然不觉。他精心打理的发型散乱下来,遮住了那双写满惊骇、恐惧和巨大挫败的眼睛。

刚才那股驾驶豪车、志在必得的嚣张气焰,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彻底击垮、暴露在残酷现实下的可怜虫。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的欧阳辉,脸上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看透世态炎凉的冷漠。

他重新把双脚翘回桌面,点起一支新烟,深吸一口,对着天花板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令人厌烦的琐事。

电脑屏幕上,新的游戏开始了,激烈的音效再次响起,充斥着这间充满烟味、面味和巨大讽刺的办公室。

欧阳辉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显示着“大哥欧阳明”的来电。

那闪烁的名字,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嘲讽,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接电话,而是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慌乱地翻找着手机通讯录。

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划过了“父亲”、“大哥”、“大嫂”、“大姐”、“小妹”……最终,死死地停在了那个他从未想过会在此刻主动联系的名字上——

吴秀兰~

他按下拨号键,将手机死死贴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漫长而冰冷的“嘟…嘟…”忙音。

每一声忙音,都像重锤敲打在他崩溃的神经上。

窗外的天色,依旧漆黑如墨,黎明,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而老宅那扇被胶水封死的大门和保姆吴秀兰那张沉默的脸,此刻在他眼前交织、放大,最终化为一个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巨大黑洞。


市中心医院ICU外的走廊,像一条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灰色隧道。

惨白的顶灯不分昼夜地亮着,将每一张焦虑疲惫的脸都照得毫无血色。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到刺鼻,混合着隐约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墙壁上挂着的电子钟,红色数字冰冷地跳动着,每一秒都像在父亲微弱的生命线上剜下一刀。

欧阳婷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身上那件挺括的米白色风衣下摆沾了些许墙灰,也早被揉搓得起了皱褶。

连续几天的精神高压、睡眠匮乏和心力交瘁,让这个素来以干练冷静著称的女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因为脱水而干裂起皮。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只是此刻,那锐利中燃烧的不是精明的算计,而是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孤狼般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戾气!

手机屏幕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几乎要嵌进掌心。屏幕上显示着“欧阳老宅(医疗应急)”微信群的最新信息——是医院刚刚发来的又一份催款通知单的电子版扫描件。

“欧阳德患者家属:截至今日8:00,账户余额:-¥153,287.41。

请于今日12:00前补缴至少二十万元,否则将影响重症监护及必要抢救措施。特此通知。”

鲜红的赤字,如同淋漓的鲜血,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彻底点燃了她心中那根早已绷到极限的弦!

二十万!

又是二十万!

周伟垫付的三十万如同泥牛入海,连个水花都没见着就被吞噬殆尽!大哥家抵押房子未遂,一地鸡毛;二哥欧阳辉那边自从半夜去了拆迁办就音讯全无,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活像人间蒸发;小妹欧阳玲除了哭哭啼啼,根本指望不上!

AA制?在赵娜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没资格说话”的羞辱和周伟“按法律最低标准”的冰冷切割面前,彻底成了笑话!

钱!钱!钱!

没有钱,父亲就会被停药!被停氧!被推出那扇象征最后生机的ICU大门!推向冰冷的死亡!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愤怒、绝望、屈辱和深不见底恐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欧阳婷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她猛地直起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她不再看群里任何信息,不再理会任何人的反应,甚至没有跟旁边椅子上同样面如死灰的欧阳明打声招呼,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哒哒”声,如同敲响的战鼓,又像绝望的倒计时,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刺耳得令人心头发慌。

她冲出医院大门,凌晨清冷的空气裹挟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却丝毫没能让她滚烫的头脑降温。

她没有叫车,而是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野兽,凭着记忆和一股冲天的戾气,大步流星地朝着城市另一端、三姑欧阳萍租住的老旧小区方向疾走而去!

风衣的下摆在她身后猎猎作响,像一面绝望的旗帜。

城市的霓虹在她眼中扭曲、模糊,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三姑!欧阳萍!还钱!

她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保姆吴秀兰那张八十七万账本照片里,夹杂着几笔刺眼的记录:

“1998年7月,借支5000元,萍称急用。”

“2005年3月,预支工资3000元,萍开店。”

“2012年10月,萍借款20000元,未还。”

……

“累计未结:欧阳萍借款及利息:¥73,650.00”

七万三千六百五十块!

父亲病危,保姆三十年血汗钱未取,而这个所谓的“三姑”,这个在父亲寿宴上抢金戒指、在医院里不见踪影的吸血鬼,竟然欠着父亲(或者说保姆)七万多块不还!

这笔债,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欧阳婷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看得见的“救命钱”!

她不管这钱最初是谁的,现在,在她眼里,这就是父亲救命的钱!是欧阳萍必须吐出来的钱!

老旧小区散发着下水道反味和陈年油烟混合的酸腐气息。

楼道里灯光昏暗,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欧阳婷一口气冲上三楼,停在一扇贴着褪色“福”字的、油漆斑驳的铁门前。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砰!砰!砰!”她没有按门铃,而是直接用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冰冷的铁门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如同炸雷!

“欧阳萍!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她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戾气,穿透门板。

里面死寂了几秒,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和拖鞋拖地的声音。

铁门上的猫眼暗了一下,显然有人在里面窥视。

“谁…谁啊?大半夜的…”一个带着睡意和警惕的女声传来,正是三姑欧阳萍。

“我!欧阳婷!开门!”欧阳婷厉声喝道,拳头再次狠狠砸在门上,发出更响的“哐哐”声。

铁门里面传来锁链滑动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只挂着安全链。欧阳萍那张睡眠惺忪、带着明显不耐烦和戒备的脸出现在门缝后面。

她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凌乱,脸上没有了寿宴时的浓妆,露出眼角深刻的皱纹和…左侧脸颊那道从颧骨一直延伸到耳根、即使素颜也清晰可见的、略显扭曲的粉白色疤痕!

那是多年前一次意外留下的,也是她后来沉迷整容的根源。

“婷婷?你…你发什么疯?大半夜的跑来砸门?爸怎么样了?”欧阳萍皱着眉头,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爸快死了!”欧阳婷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刺过去,她猛地伸手,一把抓住门框边缘,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防止门被关上,“钱呢?!

你欠爸的钱呢?!七万三千六百五!拿出来!现在!立刻!马上!爸等着这钱救命!”

“什…什么钱?!”欧阳萍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闪烁,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一种被揭穿的慌乱和色厉内荏,“你胡说什么?!

我什么时候欠爸钱了?!你少血口喷人!”她说着就要用力关门。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刹那!

欧阳婷眼中凶光爆闪!她一直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猛地抽了出来!

寒光乍现!

她手里,赫然握着一把沉重的、刃口闪着冰冷寒光的——**中式菜刀**!

刀身厚重,刀背宽阔,木质的刀柄因为常年使用而变得油亮光滑,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

而就在那刀柄靠近护手的位置,清晰地刻着几个模糊但依旧可辨的阴刻小字:“1988年制”!

1988年!与那张颠覆性的双胞胎B超单同年!这把刀,是母亲当年陪嫁的厨具之一,是欧阳婷童年记忆里,母亲在厨房忙碌时最常用的工具!它承载着家的烟火气,也承载着母亲的气息!此刻,它却成了欧阳婷手中最冰冷、最决绝的武器!

“哐当!”沉重的铁门被欧阳婷用身体和持刀的手死死顶住!

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闪烁着死亡般的幽光!欧阳婷手臂前伸,刀尖隔着窄窄的门缝,几乎要戳到欧阳萍的鼻尖!

她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疯狂气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里那张惊恐扭曲的脸,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冰冷、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力量:

“钱!”

“拿出来!”

“现在!”

“否则——”

她的手腕猛地一压,刀锋向下,寒光几乎要割裂空气!

“我让你这张整了又整的脸,今天就彻底报废!让你永远没脸见人!我说到做到!”

“啊——!!!”欧阳萍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母鸡!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

那道粉白色的疤痕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抽搐,显得更加狰狞!她惊恐万状地看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致命寒气的刀锋,身体抖得像筛糠,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什么否认,什么狡辩,什么色厉内荏,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对毁容的恐惧彻底碾碎!

“别!别动刀!婷婷!你冷静!冷静!”欧阳萍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语无伦次,“我…我还!我还钱!我还钱!”

她手忙脚乱地去解门上的安全链,因为恐惧而手指颤抖,半天解不开。

欧阳婷的刀尖依旧稳稳地指着她,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杀意和疯狂在燃烧。

她死死盯着欧阳萍解安全链的手,也死死盯着她脸上那道因恐惧而扭曲的疤痕。1988年…刀…疤痕…一个模糊而惊悚的联想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让她持刀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哗啦!”安全链终于被解开。

欧阳婷用刀尖逼着欧阳萍,一步踏进了这间弥漫着劣质香水味和过期食品气味的、凌乱不堪的出租屋。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屋内,最后定格在卧室角落那个半开的、廉价的塑料衣柜上。

“钱!拿出来!”刀锋再次逼近。

欧阳萍连滚带爬地扑到衣柜前,哆嗦着手从一堆杂乱衣服的最底下,摸出一个同样廉价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储蓄罐。

她手抖得厉害,差点把罐子摔在地上。她用力掰开罐子底部的塞子,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油腻的地板上!

哗啦啦——

一大堆东西散落开来:有几卷用橡皮筋扎着的、皱巴巴的百元钞票(目测不到一万);更多的是零散的十元、二十元纸币;还有几张银行卡;几件廉价的金色或银色的、一看就是假货的首饰;甚至还有几枚游戏币和超市购物卡……

“就…就这些了…真的…婷婷…我就剩这些了…”欧阳萍瘫坐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惊恐地看着那柄依旧悬在她头顶的、刻着“1988年制”的冰冷菜刀。

欧阳婷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那堆零散的、加起来绝对不到两万块的“钱”上。再看看欧阳萍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疤痕更加刺眼的脸。

七万三千六!

救命需要的二十万!

父亲在ICU等死!

保姆那张八十七万的账本!

二哥欧阳辉的失联!

还有…1988年…那把刀…那道疤…

“就…这些?”欧阳婷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她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为极致的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刀柄上那行“1988年制”的小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流血的咒文,深深烙进她的掌心。

突然,她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光芒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毁灭性的疯狂!那是一种被所有希望落空、被所有亲人背叛、被所有现实逼到绝境后的彻底崩溃!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嘶吼,猛地从欧阳婷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痛苦、愤怒、绝望和不甘,几乎要撕裂她的声带!

伴随着这声嘶吼,她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把刻着“1988年制”的沉重菜刀,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绝望地、朝着地上那堆零钱和杂物,劈了下去!

“哐当——!!!”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塑料碎裂的脆响炸裂开来!

刀锋没有劈向欧阳萍,而是重重地砍在了那个倒空的廉价塑料储蓄罐上!厚实的塑料罐瞬间被劈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同时,刀锋余势未消,狠狠斩在地板上一枚滚落的、不知是真是假的银色戒指上!

“铮——!”

火星四溅!

那枚戒指被瞬间斩成两半!扭曲的金属断口在昏暗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寒光!

巨大的反震力让欧阳婷虎口剧痛,手臂发麻!沉重的菜刀脱手飞出,“哐啷啷”地掉落在远处的地板上,刀刃上崩开了一个细小的缺口。

欧阳婷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那堆散落的零钱和破碎的塑料片中间。

她佝偻着背脊,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了太久的、绝望的、痛苦的呜咽,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剧烈地抽搐、颤抖。

“爸…钱…没有…没有了…”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声,混合着泪水,滴落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也滴落在那些零散的、如同讽刺般的纸币上。

跪在地上,双手捂脸,身体因绝望的哭泣而剧烈抽搐颤抖的欧阳婷,和她面前那把崩了刃、刻着“1988年制”静静躺在冰冷地板上的菜刀,构成了一幅无比惨烈又无比心碎的末日图景。

1988年,像一个巨大的、流血的诅咒,笼罩着这个破碎的家,也笼罩着每一个在深渊边缘挣扎的人。


ICU外的那条灰色走廊,此刻更像一个无声的刑场。

惨白的灯光下,时间被拉长、凝固,只有监护仪器穿透厚重门板的、微弱却规律的“嘀嘀”声,像冰冷的秒针,无情地切割着欧阳德所剩无几的生命线。

每一次微弱的蜂鸣,都让守在外面的欧阳明心头狠狠一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他像一尊风化的石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窝深陷,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的门,里面躺着他气息奄奄的父亲。

李莉坐在不远处的塑料椅上,头深深地埋着,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肩膀偶尔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

丈夫偷房本那一巴掌的余痛还在脸上,儿子摔碎存钱罐的哭喊还在耳边,保姆的巨债、二哥的失踪、大姐的持刀逼债、三姑的哭嚎……

所有的一切都像沉重的磨盘,将她碾入绝望的泥沼。钱,钱在哪里?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欧阳辉不知何时也来了,缩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昂贵的羊绒大衣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着在拆迁办地上蹭到的污渍。

他眼神涣散,手机屏幕一直亮着,显示着“吴秀兰”的未接来电记录,但他一次也没有回拨过去。

父亲把承租人名字改成保姆的消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不敢面对,更不敢声张。拆迁款的梦,碎了。

欧阳婷靠在对面的墙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低着头,凌乱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靠近她。

那把刻着“1988年制”、崩了口的菜刀仿佛还残留在她掌心的温度,三姑出租屋里那堆零散的纸币和她的绝望哭嚎,像噩梦般在脑海中盘旋。

她失败了。二十万,依旧遥不可及。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压得人喘不过气。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侵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只有监护仪那催命的“嘀嘀”声,提醒着他们,死神正狞笑着步步紧逼。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高跟鞋声打破了死寂,由远及近。

欧阳玲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这条绝望的走廊。

她那张新婚燕尔、总是洋溢着甜蜜光彩的脸,此刻只剩下毫无血色的惨白,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泪水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淌。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昂贵的连衣裙下摆沾满了灰尘,甚至刮破了一道口子。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巨大的、蒙着白色蕾丝防尘罩的方形物体——那是她和周伟的巨幅婚纱照。

周伟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色同样阴沉得可怕。

他那身剪裁完美的西装也显得有些狼狈,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妻子怀中的相框,眉头拧成一个死结,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揽着妻子,只是保持着距离,眼神复杂,充满了审视、疑虑和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

“玲玲?你…你怎么把这东西抱来了?”欧阳明被妹妹的样子吓了一跳,哑着嗓子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欧阳玲和她怀里那个格格不入的巨大相框上。

欧阳玲没有回答大哥,她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到ICU大门正对面的那片空地上。

惨白的灯光毫无遮拦地打在她惨白的脸上,也打在蒙着蕾丝罩的相框上。她停下脚步,身体因为哭泣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生死未卜的父亲。

“爸…”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女儿没用…女儿找不到钱…女儿救不了你…”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怀中的蕾丝罩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玲玲,别这样…”欧阳婷抬起头,声音沙哑地劝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周伟也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玲玲,把相框放下!跟我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欧阳玲猛地转过头,红肿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绝望和疯狂的执拗光芒,直直刺向自己的丈夫,“周伟!

躺在里面快死的是我爸!不是别人!是生我养我的爸!丢人?为了救我爸,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不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欧阳玲猛地将怀中那个沉重的婚纱照相框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她一把扯掉了蒙在上面的白色蕾丝防尘罩!

华丽的水晶相框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巨大的照片上,她穿着洁白的曳地婚纱,笑得幸福甜蜜,依偎在西装革履、英俊矜持的周伟怀里。

背景是梦幻的城堡花园,象征着他们刚刚开启的、被无数人艳羡的“王子公主”般的新生活。

这美好的一幕,此刻在冰冷的ICU走廊和绝望的氛围中,显得如此刺眼、荒诞和格格不入。

欧阳玲看着照片上自己幸福的笑脸,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空洞和痛苦。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颤抖着把手伸向了自己挽起的头发。

发髻松开,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她摸索着,从浓密的发丝间,拔下了一根长长的、镶嵌着细碎水钻的U形发簪!簪子尾部尖锐,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玲玲!你要干什么?!”欧阳明惊恐地喊道,下意识想冲过去阻止。

“别过来!”欧阳玲厉声尖叫,用簪尖指向冲过来的大哥,眼神疯狂而决绝,“谁也别拦我!”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目光死死锁定相框里那张象征着她幸福开端的巨幅婚纱照。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高高举起了那根尖锐的发簪!

“爸!女儿没用!女儿只有这个了!”她发出一声泣血般的悲鸣,手中的发簪如同复仇的利剑,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朝着照片中她和周伟甜蜜相拥的脸,扎了下去!

“噗嗤——!”

尖锐的簪尖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光洁的相纸!狠狠地扎进了照片中欧阳玲自己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庞!扎进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她手腕用力,发簪如同裁纸刀一般,顺着相框的边缘,狠狠地划了下去!

“嘶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响!如同锦帛被生生扯碎!

光洁的相纸被锋利的簪尖划开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

从照片中“欧阳玲”被刺穿的“眼睛”开始,斜斜向下,划过“她”洁白的婚纱,划过“周伟”笔挺的西装,一直划到照片的右下角!将那张完美的、象征幸福的影像,一分为二!

“啊!”欧阳玲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仿佛那簪子划开的不是相纸,而是她自己的心脏。但她没有停!手中的发簪如同失控的野兽,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在照片上乱划!横着!竖着!斜着!

一道道深刻的划痕纵横交错,将照片上那对璧人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她自己的脸被划得面目全非,周伟的脸也被划开数道口子,洁白的婚纱和笔挺的西装变成了一片狼藉的碎纸!象征幸福的城堡花园背景,被彻底摧毁!

“撕碎它!卖了它!换钱!救爸!”她一边疯狂地划着、撕扯着,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泪水混合着汗水,在她惨白的脸上肆意横流。

“住手!欧阳玲!你疯了!”周伟终于无法保持冷静,脸色铁青地冲上前,试图抓住妻子挥舞发簪的手。

这不仅仅是毁掉一张照片,这是在当众撕碎他周伟的脸面!是在践踏他们婚姻的象征!

“别碰我!”欧阳玲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躲开,手中的发簪因为剧烈的动作,“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没有去捡,而是直接伸出双手,抓住相框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个沉重的水晶相框翻转过来,背面朝上!

“卖相框!水晶的!能卖钱!”她哭喊着,手指颤抖着去抠相框背面的硬纸板封盖。封盖是用卡扣和胶水固定的,很结实。她抠得指甲劈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

“玲玲!别这样!没用!”欧阳婷冲上前,试图抱住崩溃的妹妹。

“滚开!”欧阳玲猛地甩开姐姐的手,眼中只剩下疯狂和执念。她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刚才掉落的发簪上。

她一把抓起那根沾着她泪水和汗水的发簪,将尖锐的尾部狠狠插进相框背板与木质边框的缝隙里!

“给我开!”她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撬动!

“嘎吱…嘎吱…”硬木框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一声脆响!封盖边缘的卡扣被硬生生撬断了!

欧阳玲扔掉发簪,双手抓住封盖的边缘,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向外一掰!

“嗤啦——!”

硬纸板封盖被整个撕扯了下来!

就在封盖脱离相框的瞬间——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颜色发黄的旧纸片,如同被惊飞的枯叶,从封盖与背板之间的夹层缝隙里,飘然滑落!

它打着旋儿,在惨白的灯光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中,轻飘飘地,落在了冰冷、光滑、映照着天花板灯光的地砖上。

正好落在周伟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尖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走廊里只剩下欧阳玲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仪器隐隐的“嘀嘀”声。

周伟的眉头狠狠一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敏锐和强烈的不安,迅速弯下腰,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捡起了那张飘落的纸片。

欧阳玲停止了撕扯,茫然地看着周伟手中的纸片。

欧阳明、李莉、欧阳辉、欧阳婷,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那张小小的、发黄的纸片上。

周伟没有立刻打开。他用手指捻了捻纸片的质地,很脆,很薄,带着陈年旧物的气息。

他看了一眼欧阳玲,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ICU大门,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深沉。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展开了那张折叠的纸片。

纸片不大,展开后只有巴掌大小。

上面是几行用深蓝色钢笔书写的、遒劲有力却略显颤抖的字迹。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但依旧清晰可辨。

那笔迹,在场所有子女都无比熟悉——是父亲欧阳德的手书!

当看清纸上内容的那一刻——

周伟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捏着纸片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的身体几乎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盯在了瘫坐在地上、满脸泪痕、茫然无措的欧阳玲脸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以及一种洞悉真相后的、令人心寒的冰冷审视!

欧阳玲被丈夫这从未有过的、可怕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伟…伟哥?上面…写的什么?”

周伟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将那张展开的纸片,翻转过来,将上面的字迹,展示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惨白的灯光下,父亲欧阳德那熟悉的、颤抖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也烙印进他们的灵魂深处:

“玲玲非我亲生。

老宅拆迁之款,勿分予她。”

“玲玲非我亲生。”

“拆迁之款,勿分予她。”

十四个字。

十四个足以将人灵魂都劈开的字!

“轰——!!!”

巨大的惊雷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响!将所有的绝望、争吵、算计,都炸得粉碎!

欧阳玲脸上的茫然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如同世界崩塌般的惊骇和恐惧取代!

她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血液,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睛瞪大到极致,死死地盯着周伟手中那张纸片,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欧阳明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李莉猛地抬起头,散乱的头发下,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爆发出震惊的光芒!

欧阳辉从阴影里冲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张纸,又看看瘫倒的欧阳玲,脸上肌肉扭曲!

欧阳婷捂着嘴,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靠在墙上才勉强站稳,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那张被周伟捏在手中、微微颤抖的泛黄纸片,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道来自地狱的冰冷判决书,无声地宣告着一个被隐藏了二十多年的、足以撕裂整个家族的惊天秘密!

周伟缓缓低下头,再次看向瘫倒在地、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般的妻子。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愤怒、被欺骗的耻辱、算计落空的冰冷……最终,都化为一种深沉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审视。

他慢慢蹲下身,伸出手,不是去扶她,而是用指尖,轻轻地、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力道,抬起了欧阳玲惨白如纸、布满泪痕的下巴。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如同来自冰原的风,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

“欧阳玲…”

“现在…”

“告诉我…”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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