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学术研究的冷静审视，仿佛眼前上演的并非家园的估值，而是一场社会学观察实验。
他低声在妻子耳边说了句什么，欧阳玲咬着下唇，最终还是退了回去，只是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长女欧阳婷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最幽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凉的砖墙，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穿着一件样式古板的深色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冻结的面具。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忙碌的人群和冰冷的机器，落向更遥远、更虚无的所在。
只有当她偶尔抬眼，视线掠过堂屋正上方那块同样蒙尘的“耕读传家”老匾额时，眼底才会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嘲弄，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悲凉，随即又迅速湮灭在深潭般的沉寂里。
她像一个游离于风暴之外的幽灵，冷眼看着这场即将席卷一切的飓风如何在亲人间酝酿成形。
评估队的领头人张伟，此刻正站在院子中央。
他约莫四十出头，身材保养得不错，穿着一身剪裁合体、明显比手下人高级的深色西装，外面套了件评估队的蓝色工装马甲，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灵活地滑动、点按，一副掌控全局的派头。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油光锃亮。
一张脸称得上端正，甚至算得上英俊，只是那双眼睛过于灵活，眼珠子不停地转动，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一种对周遭环境无孔不入的评估意味，市侩之气扑面而来。
他指挥着手下，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小李，东厢房那个转角再测一次！注意记录层高！”
“小张，把西墙根那堆杂物拍下来！要清晰！”
“老王，重点查一下那些木结构，看看有没有白蚁蛀蚀的痕迹！这直接影响补偿价！”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院子里逡巡，扫过神情各异的欧阳家人，最终，带着一种黏腻的、毫不掩饰的探究，落在了次媳王艳身上。
那目光从她精心打理的发髻滑到白皙的脖颈，再到风衣勾勒出的腰身曲线，停留了好几秒。
王艳显然感受到了这目光的重量，她不安地动了动脚，将风衣裹得更紧了些，头也垂得更低，仿佛想把自己缩进那件米白色的壳里。
她涂着淡粉色唇膏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线，泄露了内心的抗拒与不自在。
张伟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猎人看到了有趣的猎物。他施施然迈步，皮鞋踩在潮湿的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径直朝着台阶这边走来。
“几位欧阳家的代表都在啊，”张伟的声音带着一种职业化的热情，却毫无暖意，他掏出名片夹，手指灵巧地一捻，一张设计考究、带着淡淡香气的名片就递到了离他最近的欧阳明面前，“鄙人张伟，这次拆迁评估项目的负责人。
以后关于老宅评估的所有事宜，都由我全权负责对接。
这是我的名片，有任何疑问或者‘需要沟通’的地方，随时联系。” 名片是哑光的深灰色，烫金的字体在阴沉的天光下依然醒目：“张伟 | 高级评估师 | 诚信地产评估有限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