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留宝窑子后山那幽深的地道口，夕阳的余晖将洞口染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地底渗出的阴寒。
宋小宝和小山子卸下自行车上沉甸甸的“战利品”，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他们“大本营”的地下工事，疲惫的脸上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干活！”宋小宝一声令下，仿佛吹响了开荒的号角。
两人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基建”工作。•育菌室： 这是核心中的核心。
他们选择了地道深处一个相对干燥、远离风口、空间规整的角落。
宋小宝用“借”来的铁锹和镐头，吭哧吭哧地将地面尽量铲平，清理掉碎石和浮土。
小山子则负责“软装”——她指挥着宋小宝，用几根粗壮的树枝和捡来的破木棍，在角落搭起一个简陋的“人”字形框架。
接着，拿出在供销社买的那一大卷宽幅厚塑料布，像给房子盖屋顶一样，小心地覆盖在框架上，边缘用大石块死死压住，形成一个相对密闭的小空间。
塑料布垂下来形成“墙壁”，只留一个供人弯腰进出的口子。最后，在里面挂上一支温度计，一个简易的“育菌室”便宣告落成。
昏暗的光线下，塑料布反射着微光，像一颗埋在地下的、等待孕育生命的卵。
•小帐篷： 睡觉的地方也不能马虎。就在育菌室附近，他们找了一处地势稍高、相对干爽的地方。
同样用树枝搭起两个小小的“A”字架，间距一米多。把买来的、相对厚实些的塑料布（特意多买的）覆盖上去，边缘同样用石头压牢。
两个极其简陋、仅能容一人蜷缩躺下的小小“帐篷”便出现了。里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相对干燥的麦草（宋小宝去附近田埂上“借”来的），算是床垫。
看着这两个低矮狭小的“窝”，宋小宝咧嘴一笑：“好歹不用睡水泥地了！比王喜柱那板铺强！”
安置好“家当”，两人迫不及待地将那口黝黑锃亮的“工农牌”高压锅请进了育菌室，旁边整齐摆放着酒精灯、试管、胶带、剪刀等工具。
小山子像抚摸宝贝一样，仔细查看着高压锅的压力表和安全阀，眼神专注。
“晚上……就能试试做培养基灭菌了！”小山子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抖。
宋小宝重重点头，目光灼灼。菌种自主之路，终于要迈出最关键的第一步！
然而，现实的冰冷很快浇了下来。夜幕降临，地道里的温度骤降，寒意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从脚下的水泥地、从头顶的岩壁缝隙里渗透出来，无孔不入。
宋小宝和小山子蜷缩在各自的“帐篷”里。宋小宝把自己那套破旧不堪、棉花早已板结发硬的被窝——一床薄薄的、打着无数补丁的旧棉被和一条同样破旧的褥子——一股脑儿塞给了小山子。
“你……你盖这个。”宋小宝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是……姑娘家，身子弱，不能冻着。我火力壮，抗冻！”他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膛，试图显得豪迈，但牙齿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轻轻打颤。
小山子抱着那堆带着宋小宝汗味和泥土气息的破被窝，看着他那件单薄的外套，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地裹紧了被子，蜷缩在麦草堆里。被窝确实聊胜于无，但地底的寒气太盛，依旧冻得她瑟瑟发抖。
宋小宝则直接躺在了冰凉的麦草上，只盖着自己那件破外套。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他紧紧抱住双臂，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团，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寂静的地道里，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两人压抑的、因寒冷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水滴偶尔滴落的空洞回响。
宋小宝感觉自己像是躺在冰窖里，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意识在冰冷的边缘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难以抑制的寒意席卷全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胸腔都在震动，冰冷的空气吸进去，像刀子刮过喉咙。
“咳咳咳……咳咳……”这咳嗽声在死寂的地道里格外刺耳，带着一种病态的虚弱。
旁边的小帐篷里，小山子被这剧烈的咳嗽惊醒。她猛地坐起身，裹着被子，侧耳倾听。那咳嗽声一声紧似一声，带着痛苦的喘息，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小宝哥？”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带着担忧。
“没……没事……”宋小宝强忍着咳嗽，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呛……呛着了……睡你的……”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更猛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小山子再也坐不住了。她掀开被子，一股寒气瞬间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摸索着钻出自己的小帐篷，借着远处育菌室里那点微弱烛光（他们点了一支蜡烛照明），看到宋小宝的帐篷在剧烈地抖动。
她几步冲过去，掀开宋小宝帐篷口的塑料布。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宋小宝蜷缩在冰冷的麦草上，身上只盖着那件薄薄的外套，整个人缩成一团，筛糠般地剧烈颤抖着！
他的脸色在昏黄的烛光下异常苍白，嘴唇泛着青紫色，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每一次咳嗽都让他身体剧烈地弓起，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小宝哥！”小山子惊呼一声，顾不上寒冷，立刻蹲下身，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滚烫！
那温度烫得她指尖一缩！“你发烧了！烫得厉害！”小山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在这阴冷的地底，高烧不退，没有药，后果不堪设想！
“冷……好冷……”宋小宝意识有些模糊，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得更加厉害，本能地寻求着任何一点热源。
看着他这副濒临冻僵的样子，看着他因寒冷和高烧而痛苦扭曲的脸，小山子心里最后那点关于男女有别的羞怯和顾虑，在生死攸关的恐惧面前，瞬间被碾得粉碎！
什么礼教！什么害羞！都没有小宝哥的命重要！
“不能睡！会冻死的！”一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她不再犹豫，猛地掀开宋小宝身上那件无济于事的外套，然后毫不犹豫地钻进那个狭小的帐篷，躺在了冰冷刺骨的麦草上，就在宋小宝身边！
“小宝哥！靠着我！”她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双臂，将那个颤抖得像秋风落叶般的身躯，紧紧地、紧紧地抱进自己怀里！
她用自己的胸膛贴着他冰冷的后背，用自己的双臂死死环住他剧烈颤抖的腰腹，用自己的双腿缠住他冰凉的双腿。
她将宋小宝那件破外套也扯过来，尽力盖在两人身上。
接触的瞬间，宋小宝身上传来的刺骨寒意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但她咬紧牙关，抱得更紧了，像藤蔓缠住大树，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别怕……小宝哥……抱着我……暖和……暖和……”她一边用力收紧怀抱，试图将自己身体里那点可怜的热量传递过去，一边在他耳边急促地说着，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
宋小宝在混沌的寒冷地狱中，突然感觉到一个温热、柔软的身体紧紧贴了上来。
那温度并不高，甚至有些单薄，但在这彻骨的冰冷中，却如同投入寒潭的一块烙铁，瞬间激起了强烈的求生本能！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下意识地反手抱住了那个温热的身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冰冷僵硬的身体拼命往那热源深处挤去，贪婪地汲取着那点珍贵的暖意。
黑暗中，两个年轻的身体以一种超越性别、超越羞涩的方式，紧密地贴合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对抗着地底无情的寒冷和凶猛的高烧。
小山子能清晰地感受到宋小宝滚烫的额头抵着自己的颈窝，感受到他粗重滚烫的呼吸喷在自己皮肤上，感受到他冰冷颤抖的身体在自己怀抱里一点点、极其缓慢地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她的脸颊滚烫，心脏狂跳，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手臂却抱得更紧了，没有丝毫放松。
“不能松……松了他会冻死的……”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所有的勇气。
她闭上眼，不再去想其他，只是用尽全力，用自己少女单薄却炽热的体温，温暖着怀里这个引领她走出绝望、给予她新生希望的北方少年。
地道里死寂无声，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和宋小宝渐渐平息的咳嗽。
蜡烛微弱的光芒在塑料帐篷壁上投下两个紧紧依偎的剪影，在这阴冷的地下深处，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悲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体温的传递起了作用，也许是宋小宝年轻的身体底子好，他的颤抖终于慢慢平息下来，呼吸虽然依旧粗重滚烫，但似乎平稳了一些，陷入了昏睡。
小山子依旧不敢松手，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警惕地感受着他的体温变化。地底的寒气依旧不断侵袭，她自己的手脚也开始发麻发僵，但她咬紧牙关，一动不动。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感受着怀里这个滚烫而沉重的负担，听着他不再那么痛苦的呼吸声，一种混杂着担忧、羞涩、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脉相连的紧密感，在她心头悄然滋生。
“小宝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她在心里无声地祈祷，一滴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宋小宝滚烫的额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