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拄着枣木拐杖，慢悠悠地转过身，朝着巷子另一个方向蹒跚走去，背影在摇曳的火光和浓重的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
“前辈…”裴隐的声音有些干涩。
老者脚步未停，只有那沙哑苍老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玉扣…藏好。神都的水，比你们想的…浑得多…”
身影一晃，消失在错综复杂的窄巷深处，再无踪迹。
“咳咳…咳…”燕赤云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他顺着土墙滑坐到污水中，右肋的伤口蓝黑色蔓延更快，整条手臂都已发黑肿胀，意识开始模糊，但仍强撑着看向裴隐，声音断断续续：“那老家伙…咳咳…是谁？他…他提到了影卫…判官知道影卫…”
金吾卫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经能照到巷口。
裴隐迅速收起“冷月”，冲到燕赤云身边，撕下衣襟用力扎紧他肩膀和肋下的伤口上方，试图减缓毒素蔓延。他看了一眼老者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在掌心、那枚在危机时刻似乎与自身产生奇异共鸣的半片玉扣，入手依旧冰凉，但方才那股奇异的温热感却消失了。
“不知道。”裴隐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费力地架起燕赤云沉重的身体，往巷子更深处、远离金吾卫的阴影中拖去。“但他救了我们。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判官笔…这似乎是个关键。”
燕赤云的头无力地靠在裴隐肩上，剧痛和毒素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笔…他娘的…老子…最恨…读书人…”话未说完，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裴隐咬紧牙关，半拖半抱着昏迷的燕赤云，艰难地挪动脚步，融入神都无边无际的黑暗迷宫中。身后，金吾卫的呼喝和巷中未熄的火焰，如同隔着一个世界。而判官离去时留下的冰冷话语、神秘老者意有所指的警告、还有燕赤云昏倒前那句关于“影卫”的疑问，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比燕赤云的身体更加沉重。
暗巷的杀机暂时退去，但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漩涡，才刚刚显露出它吞噬一切的獠牙。那枚冰冷的玉扣，紧贴着他的心口，仿佛一块沉入深潭的寒铁。
废弃染坊深处，腐败染料与陈旧血腥混合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几块破烂草席勉强隔开湿冷的泥地，燕赤云躺在上面，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泛着死气的青灰。他裸露的右肋处，那道被“判官笔”毒擦过的伤口狰狞外翻，边缘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黑色结晶状，如同被极寒冻坏又泼了墨汁，正以缓慢却顽固的速度向心脏方向蚕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动着伤口边缘细微的冰晶碎裂声，在死寂的染坊里格外刺耳。
裴隐半跪在旁，额角贴着冰冷的土墙，试图汲取一丝清醒。暗巷的生死搏杀、强行催动玉扣对抗精神禁锢带来的撕裂感、以及拖着燕赤云亡命奔逃的疲惫，如同三重巨浪反复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胸口那枚玉扣紧贴着皮肤，此刻却沉寂冰凉，再无半分异动。
“吱呀——”
染坊那扇腐朽不堪的侧门被极其小心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裹着深色斗篷的纤细身影闪了进来，迅速反手将门掩上。是苏芷。她斗篷上沾着夜露，发髻微乱，平日清亮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显然一路疾行，未曾停歇。她一眼看到燕赤云的状况，脸色骤变，几步抢到近前，连斗篷都顾不上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