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沉默地看着手中残卷,又看看气息奄奄的燕赤云,最终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医者的决然:“好。我去找他。你守着他,一刻钟用银针轻刺一次‘人中’和‘十宣’,吊住他最后一丝生气。若…若我天亮前没回来…”她没说完,但眼中的意味裴隐明白。
“他不会有事。”裴隐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不知是说给苏芷,还是说给自己。他接过苏芷递来的银针,指尖冰凉。
苏芷深深看了裴隐一眼,裹紧斗篷,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侧门缝隙滑了出去。染坊里只剩下裴隐粗重的呼吸、燕赤云断续痛苦的呻吟,以及那伤口不断蔓延的细微冰晶碎裂声。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裴隐按照苏芷的叮嘱,每隔片刻便用银针刺激燕赤云的穴位。每一次下针,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那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微弱的抽搐。汗水浸透了裴隐的后背,是疲惫,更是巨大的压力。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苏芷能否成功,不去想陈砚究竟是敌是友,全部心神都维系在指尖那一点微弱的刺激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侧门外终于传来极其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三下叩击——是苏芷约定的暗号!
裴隐猛地起身,几乎带倒了旁边的水罐。他冲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苏芷,她脸色苍白,气息微促,但眼神亮得惊人。她身后,站着一个人。
是陈砚。
这位平日在刑部档案库房佝偻着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书吏,此刻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吏服,外面胡乱罩了件深色布褂。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件和一个鼓囊囊的粗陶罐。他脸上没有惯常的唯唯诺诺,也没有被深夜叫到这种地方的惊慌,只有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浑浊的老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染坊内的景象,尤其在看到地上昏迷不醒、伤口骇人的燕赤云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古井无波。
“快进来!”裴隐侧身让开。
苏芷闪身而入,陈砚抱着东西,步履却异常沉稳地跟了进来,反手轻轻掩上门,动作熟稔得不像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东西。”苏芷言简意赅,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砚怀里的包裹和陶罐。
陈砚没说话,默默地将油布包裹递给苏芷,又将那个沉重的粗陶罐小心地放在地上。苏芷迅速解开油布,里面是几段根须虬结、表皮赤红如血、隐隐散发着硫磺与辛辣混合气味的植物根茎——正是赤阳草!她又揭开陶罐的泥封,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土腥和奇异温润气息的水汽弥漫开来,罐中水质清亮,入手却微温——百年地浆水!
裴隐心中巨石轰然落地,但看向陈砚的目光却更加深沉。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弄到这两样东西,绝非一个普通老书吏所能办到。
苏芷顾不上其他,立刻开始调配。她用小刀刮下赤阳草根的表皮,挤出几滴浓稠如血的汁液,滴入盛有地浆水的粗瓷碗中。赤红的汁液遇到温润的地浆水,并未化开,反而如同活物般在碗底凝聚成一颗颤巍巍的血珠。苏芷神色凝重,取出一根特制的空心银针,小心地将那血珠吸入针管,然后屏住呼吸,精准地刺入燕赤云伤口边缘尚属完好的皮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