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沉重的金属支架尖端,不偏不倚,狠狠戳在了廊檐下靠墙摆放的一个青花瓷大花盆上!
那花盆有些年头了,釉色温润,上面绘着缠枝莲纹,是欧阳家老太太在世时最心爱之物,一直放在那里,里面栽着一株半死不活的金边吊兰,如同一个沉默的旧日见证者。
此刻,花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戳,应声碎裂!褐色的泥土、碎裂的瓷片、连同那株蔫头耷脑的吊兰,稀里哗啦地泼洒了一地。
碎裂的瓷片在青砖地上溅开,其中一片锋利的残片甚至擦着欧阳玲的手背飞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整个院子彻底死寂下来。
推土机的轰鸣、评估员的指令声、仪器的嘀嘀声……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泥土和碎瓷落地的余音在潮湿的空气里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僵住了。
三姑婆呆呆地看着泥泞里的衬衫和那堆花盆碎片,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泪终于滚落下来,沿着脸上深刻的沟壑蜿蜒而下,滴落在陈旧的衣襟上。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身体摇摇欲坠。
欧阳玲跌坐在泥水里,手背上那道血痕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
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看着哭泣的三姑婆,又惊又怒又委屈,眼圈瞬间通红。
闯祸的评估员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地上的碎片和哭泣的老人,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张伟脸上的职业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了。他眉头紧锁,看着地上的狼藉,又扫了一眼面沉似水的欧阳家兄妹,眼神闪烁,似乎在飞快地权衡着利害。
欧阳明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堆碎片。
欧阳辉猛地将手中的烟头狠狠摔在地上,用鞋底碾得粉碎,眼神阴鸷地盯着张伟和那个闯祸的评估员,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李莉的平静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隙,她上前一步,挡在丈夫和失控边缘的小叔子前面,声音冷得像冰,对着张伟:“张经理,这就是你们评估队的专业素养?
损坏私人财物,惊吓老人,这就是你们‘公平公正’的开始?”
王艳下意识地往丈夫身后缩了缩,看着李莉强势的姿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阴影里的欧阳婷,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她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如同寒潭投石,冷冷地映照着院子里每一张或愤怒、或惊慌、或算计、或悲戚的脸。
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张伟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开,仿佛对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被推土机烟尘和厚重云层遮蔽的天空。
一阵带着湿冷气息的风卷过院子,吹动老榆树新发的嫩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几片小小的、嫩绿色的榆钱,被风从高高的枝头摇落,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荡下来。
一片落在了那件浸满污泥的旧衬衫上,一片落在了破碎的青花瓷片间,还有一片,悠悠荡荡,恰好落在了欧阳婷脚边冰冷潮湿的青砖上。
她垂下眼帘,看着那片代表着春日生机的榆钱,沉默地躺在那象征衰败与毁灭的泥土和瓦砾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