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沉默,只有林小珊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宋小宝像根木头桩子杵在原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林小珊那句“谁稀罕你可怜?!谁稀罕你负责?!”。
他确实懵了,也慌了。
从小到大,他接触最多的女性就是他娘和村里的婶子大娘,跟年轻姑娘说话都脸红,更别提昨晚那样……肌肤相亲。
他爹娘教他的是顶天立地、有恩必报、坏了人家姑娘名声就得负责到底。这在他朴素的认知里,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铁律。
可林小珊的反应,像一盆冰水,把他那点刚燃起的“负责到底”的悲壮小火苗浇了个透心凉,还冒起了浓烟,呛得他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占了便宜”(虽然他完全不记得占便宜的具体感受,只觉得抱在一起暖和了点),怎么反而像是他做错了事,用“负责”侮辱了人家?
看着林小珊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的单薄身影,宋小宝心里堵得难受,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旧棉花。
不是生气,是……是心疼,是着急,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她不稀罕……她生气……”宋小宝的榆木脑袋艰难地运转着,“是了,她是杭州来的,大城市,见多识广,跟村里姑娘不一样。她说了,是‘江湖救急’,不是……不是那种事。”
他努力理解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救急……就像我拉她一把,她拉我一把……是兄弟义气?”这个念头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理清了一点线头。
对!兄弟!或者……是合伙人!虽然她是个女的,但现在剪了头发,看着也像个清秀的小后生。
她懂种菇,是顶顶重要的合伙人!昨晚要不是她豁出去“救急”,他宋小宝可能真就冻死在地道里了。
这份情……天大!
既然是“救急”的恩情,是合伙人的情谊,那他宋小宝也不能亏待了人家!
她冻病了,或者冻跑了,他的菌种大业、他的金山银山怎么办?
地道里这么冷,他那套破被窝给了她,自己昨晚就差点冻死,她穿着单衣,肯定也冷得够呛。
一股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涌了上来,压过了之前的尴尬和迷茫。
不管她是不是“媳妇儿”,她林小珊是他宋小宝的救命恩人,是他蘑菇事业的“军师”!作为好兄弟、好合伙人,他得表示诚意!
这个念头像一道光,劈开了他心头的浓雾。他立刻感觉浑身有了力气,那点病后的虚弱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你……你歇着。”宋小宝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对着林小珊的背影,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我出去一趟。”
林小珊的啜泣顿了一下,没回头,也没应声。
宋小宝不再多说,麻利地套上自己那件破外套,忍着身体的酸软,钻出了小帐篷。
他看了一眼育菌室里那口崭新的高压锅,眼神更加坚定。金山银山的基础在,但眼下,得先把“军师”安顿好!
他推起那辆忠实的大杠二八,再次冲出了留宝窑子后山。
这一次,他的目标异常明确。他先来到转龙藏那片相对热闹些的街市。凭着记忆,找到了一家藏在巷子深处、门口堆着棉花絮的小作坊。
里面机器轰鸣,空气中飘满了棉絮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掌柜的!做一床新被褥!要厚实!棉花要新弹的!被面……被面要那个带红花的!”
宋小宝拍出几张簇新的大团结,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老子有钱了”的底气,也带着一种急迫,“加急!今天就要!我等着!”
弹棉花的老师傅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再看看那几张票子,点点头,手下动作立刻快了起来。
看着雪白蓬松的新棉花在机器下翻滚,宋小宝心里踏实了些。
这地道里,光有理想不够,得扛住冻!
接着,他一刻不停,又蹬着车直奔包头市最气派的地方——包头百货大楼。
站在那光可鉴人的玻璃大门前,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穿着体面的人群,宋小宝心里有点发怵,但想到林小珊冻得发抖的样子,他一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他像闯进新世界的土拨鼠,在五光十色的柜台间有点晕头转向。他不懂什么时髦款式,只认准两个标准:厚实,暖和。“
同志,女……呃,给我来一套女娃穿的衣裳,要厚!能扛冻的!”他对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女售货员比划着,“裤子也要厚的!还有……还有里面贴身穿的,最暖和的那种!”他想起了林小珊单薄的破单衣。
售货员看他风尘仆仆、一脸急切的样子,倒也没嫌弃,给他拿了一套厚实的深蓝色棉布衣裤,又配了一套厚厚的、印着暗红色小花的棉质保暖内衣。
宋小宝不懂料子好坏,只用手使劲捏了捏,觉得够厚实,够挡风,立刻拍板付钱。
当他拎着鼓鼓囊囊、印着“包百大楼”字样的崭新包装袋走出商场时,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新被褥(用大麻袋装着绑在车后座)和新衣服,又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钱,心里那股憋闷和迷茫被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取代了。
他没想通“娶不娶”的问题,但他做了他认为对“好兄弟”、“好合伙人”、“救命恩人”该做的事。这份心意,实实在在,热热乎乎。
他蹬着车,载着这份沉甸甸的“诚意”,迎着开始西斜的太阳,再次驶向那条幽深的地道。
车轱辘碾过黄土路发出的吱呀声,此刻在他听来,仿佛都带着一种轻快的节奏。
他不知道林小珊看到这些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还骂他土包子,但他心里很踏实——他宋小宝,不欠人恩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一起打拼的伙伴!
地道口在望,宋小宝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停好车,扛起装着新被褥的大麻袋,拎起装着新衣服的袋子,弯腰钻进了那个承载着他们梦想与复杂情感的幽暗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