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深处，育菌室里那排凝固着希望的试管在烛光下泛着微光。高压锅的余温尚未散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土豆甜香和消毒水的微涩。
林小珊躺在自己的小帐篷里。身下是厚厚软软的新棉花褥子，身上盖着那床簇新、厚实、带着阳光和棉花清香的新被子。被窝里暖烘烘的，隔绝了地道里无孔不入的阴寒。
她身上穿着那套深蓝色厚棉布新衣，里面是同样厚实柔软的棉质保暖内衣，从里到外都包裹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干燥而舒适的暖意中。
这暖意，不仅仅来自物理的温度，更多的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暖意。
她睁着眼，望着头顶低矮的、被烛光映得微亮的塑料布帐篷顶。宋小宝那带着病后沙哑、却斩钉截铁说“我娶你”的傻话，和他扛着新被褥新衣服、笨拙又急切地放在她帐篷口的样子，交替在脑海中浮现。
“土包子…笨蛋…”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弯起，脸颊在黑暗中悄悄发烫。
那股暖意，顺着新棉衣的纤维，透过厚实的被褥，丝丝缕缕地渗进心里，熨帖着连日来的漂泊、惊恐和一上午的委屈。
这北方汉子，或许笨拙得让人生气，或许脑子里塞满了“负责到底”的老古板道理，可他那份赤诚，那份“怕你冻着”的实实在在的关心，像这新棉花一样，蓬松、厚实、毫无杂质。
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却舍得把刚挣来的“巨款”，毫不犹豫地换成能捂热她的东西。这份笨拙的真诚，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力量。它驱散了地道里的黑暗和寒冷，也悄然融化了她心中那层因离家和流浪筑起的冰壳。
一种混杂着敬佩、感激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如同黑暗中悄然生长的菌丝，在她心底无声地蔓延、缠绕。
她闭上眼，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温暖厚实的被窝里，第一次在这阴冷的地道深处，感到了踏实和安心。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透，生物钟将两人准时唤醒。
宋小宝钻出帐篷，活动了下还有些酸软的筋骨，一眼就看到林小珊已经精神抖擞地站在育菌室门口。
她穿着那身深蓝色的新棉衣，短发利落，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有神，正拿着手电筒，仔细检查着堆叠的菌包。
“感觉咋样？还冷吗？”宋小宝走过去，下意识地问。
“暖和着呢！”林小珊回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拍了拍身上的新棉衣，“干活！”
她的语气干脆利落，仿佛昨晚的尴尬和眼泪从未发生，只有眼底深处多了一丝柔和的光彩。
两人立刻投入工作。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加上林小珊专业的眼光和手法，采菇过程变得顺畅而高效。
昏黄的手电光下，林小珊纤细的手指依旧灵巧如飞，轻旋轻挑，一朵朵肥厚鲜嫩的平菇便脱离了菌包，被整齐地码放在铺了湿布的旧面粉袋里。
宋小宝则负责搬运、整理，并时刻留意着覆盖在筐上的湿衣物的湿度。地道里弥漫着蘑菇特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清香。两人配合默契，动作麻利，只有偶尔低声的交流：
“这簇好，伞盖还没开。”
“那边几个菌包好像后劲不足了，下茬得注意。”
“嗯，回头看看发菌情况。”
当最后一朵符合标准的鲜菇被采下，小山子（宋小宝在心里还是习惯这么叫她）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脸上带着收获的喜悦：“好了！过秤吧！”两人合力将装得满满的几个破筐和面粉袋抬到地道口附近光线稍亮的地方。
宋小宝拿出那杆老旧的秤杆秤砣（这也是“借”的），小山子则负责看秤星、报数。
“这筐…八十二斤！”
“这袋…六十五斤！”
“这堆…七十八斤！”
……小山子清脆带着南方口音的报数声在地道里回响，宋小宝的心跳也跟着数字节节攀升。
最终，小山子报出了总数：“一共…两百三十七斤！”
两百三十七斤！
宋小宝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第一茬将近四百斤，加上这第二茬两百三十七斤，总共……六百三十多斤！
而他们投入的培养基原料，只有五百斤！
“六百……六百三十多斤！”宋小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猛地看向小山子，“小山子！你听见了吗？！五百斤料，出了六百三十多斤菇！这……这怎么可能？！”
林小珊的眼睛也亮得惊人，脸上是混合着自豪和兴奋的红晕。
她用力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是真的！小宝哥！咱们……咱们做到了！这产量，就算在我家那边，也是顶好的！”
她蹲下身，拿起一个已经明显干瘪、菌丝活力耗尽的菌包，又拿起一个还有零星小菇冒头的菌包，指着里面说：“你看！我们的菌种活力强！发菌透！吃料吃得干净！转化率自然高！王喜柱……王喜柱他拌料粗糙，发菌不透，管理也粗放，浪费了多少营养？能出四百斤顶天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宋小宝淹没。
他想起王喜柱那张因损失一棚菇而暴怒扭曲的脸，想起自己在他棚里累死累活却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再看着眼前这实实在在的六百多斤鲜菇，这超越了他认知极限的产量！
这不仅仅是钱！这是对他所有坚持、所有冒险、所有在黑暗中摸索的最好回报！是他用智慧和汗水，硬生生从贫瘠中开辟出的金山！
“哈哈！哈哈哈！”宋小宝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地道里回荡，充满了扬眉吐气的畅快和苦尽甘来的豪迈！
他一把拉过还在兴奋地检查菌包的小山子，用力拍着她的肩膀（这次力道控制得很好）：“走！小山子！卖菇去！卖了这茬，咱们的高压锅就能真正开张了！咱们自己育的种，产量还得翻番！”
两人合力将沉甸甸的鲜菇抬上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小山子依旧细心地盖上湿透的旧棉袄保温。
宋小宝蹬起车，感觉脚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晨光熹微，映照着两个年轻人充满希望的脸庞。车轮碾过黄土路，吱呀作响，却仿佛奏响了一曲凯歌。
地道深处，那排静静斜立、承载着“种子”梦想的试管，在渐亮的天光中，默默等待着属于它们的、破茧成蝶的时刻。
而宋小宝和林小珊，正载着他们用智慧和汗水换来的第二桶金，以及一个被五百斤原料产出六百三十斤鲜菇所彻底点燃的、更加宏伟的梦想，驶向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