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百多斤鲜菇,虽然不算多,但却如同沉甸甸的金砖,压在宋小宝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零件都在呻吟的破三轮车上。
车轮碾过转龙藏喧闹的早市石板路,似乎都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轻快节奏。
这一次,林小珊(宋小宝在心里默默纠正了称呼)依旧扮演着那个操着南方口音、家里种菇的“小后生”。
她目标明确,眼神锐利,直接找到了上次那个姓刘的大胖子贩子。
“刘老板,好菇!刚采的!水灵!没吹风!”林小珊掀开湿棉袄的一角,露出底下鲜嫩饱满、菌盖紧实的平菇,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底气。
刘胖子捏起一朵,掂了掂,又凑近闻了闻那股特有的、带着泥土清香的鲜味儿,小眼睛眯了起来,精光一闪:“哟,小兄弟,又是你!行啊,这菇养得地道!老价钱,两块八?”
“两块八!”林小珊用力点头,脸上是少年人特有的、带着点小得意的认真,“过秤!整筐!”过秤,结账,干脆利落。
厚厚一沓钞票,带着油墨和汗渍的气息,再次塞满了那个旧布包。
宋小宝在旁边默默守着车,看着林小珊与商贩周旋时那镇定自若、条理清晰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骄傲,有佩服,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当林小珊将那个鼓囊囊的布包再次塞到他手里时,宋小宝掂量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咧嘴笑了:“多少?”
“两百三十七斤,两块八一斤,六百六十三块六毛!”林小珊报得飞快,眼睛亮晶晶的,“刘老板爽快,给了六百六十四!”
加上第一茬剩下的一点零头,还有之前剩的,宋小宝的毛收入已经逼近一千八百块大关!
地道里那些灰白色的“云朵”,真真切切地化作了改变命运的金山!
“走!”宋小宝豪气地一挥手,感觉连呼吸都带着钞票的油墨香,“今儿个,下馆子!庆祝!”
两人没去王喜柱常去的那片,而是拐进了转龙藏附近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街。一家门脸不大、挂着“老马烧麦馆”布招子的小店飘出诱人的肉香和蒸汽。
“就这儿了!”宋小宝停好车,领着林小珊走了进去。
店里烟火气十足,几张油腻腻的小方桌,坐着几个埋头吃喝的食客。
跑堂的伙计肩膀上搭着条看不出本色的毛巾,懒洋洋地招呼:“二位吃点啥?”
“二两烧麦!”宋小宝底气十足,“再来一碟花生米!一碟你们这儿免费的小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柜台上摆着的几瓶酒,最终落在那最熟悉的、贴着红色标签的圆肚瓶上,“再……来二两那个,金骆驼二锅头!俩杯子!”伙计应了一声,麻利地去准备了。
很快,热气腾腾、薄皮透亮、顶端捏着漂亮褶子、隐隐透出里面油润肉馅的烧麦端了上来。
旁边是一小碟油酥花生米,一碟拌了辣椒油的腌萝卜条。
宋小宝拿起那瓶贴着红标、画着个昂首骆驼的金骆驼二锅头,拧开瓶盖。一股浓烈、辛辣、带着粮食发酵气息的酒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小心地给两个粗瓷杯各倒了大半杯,清澈的酒液在杯壁挂出细密的“酒泪”。他端起一杯,递到林小珊面前。
林小珊看着那杯透明的、散发着强烈气味的液体,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来!”宋小宝也端起自己那杯,看着林小珊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秀、因兴奋而微红的脸颊,还有那双映着酒液光芒的、明亮的眼睛,心头一热,话语冲口而出:“小山子……不,小珊!这杯,敬你!敬咱们的蘑菇!敬咱们的……金山!”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苦尽甘来的豪迈和难以言喻的感激。
“敬金山!”林小珊也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眼中闪烁着同样明亮的光芒。
她学着宋小宝的样子,双手捧杯,用力地跟他的杯子碰了一下。
“叮!”清脆的碰撞声在小店里响起。宋小宝仰头,“滋溜”一声,大半杯辛辣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像吞下一条火线,瞬间点燃了胸膛,烧得他龇牙咧嘴,却又痛快淋漓!
林小珊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那强烈的辛辣感和灼烧感让她立刻皱紧了小脸,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好……好辣!”她吐着舌头,用手扇着风,样子狼狈又可爱。
宋小宝看得哈哈大笑,赶紧夹起一个烧麦塞进她碗里:“快,压压!吃烧麦!”
林小珊也顾不上形象了,夹起烧麦,咬开薄皮,里面滚烫鲜美的肉汁立刻涌出,混合着葱姜的香气,瞬间抚平了喉咙的灼烧。
她又夹起一颗油酥花生米,嘎嘣脆香,再配上酸辣爽口的腌萝卜条……地道小馆子的简单滋味,此刻却胜过任何山珍海味。
两人就着免费的小菜,吃着热腾腾的烧麦,偶尔再小心翼翼地碰一下杯,抿一小口那火辣的二锅头。
辛辣过后,是粮食特有的醇厚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地道里积攒的阴寒,也烘托着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有满足的咀嚼声,偶尔眼神交汇时的会心一笑,以及那杯中物带来的、微醺的暖意和勇气。
这顿简陋的庆功宴,吃得格外酣畅,格外踏实。
酒足饭饱(主要是饭饱),两人脸上都带着微醺的红晕,推着空三轮车,踏着清晨温暖的阳光,回到了留宝窑子后山那幽深的地道口。
地道里的阴冷扑面而来,但两人心头的热乎劲儿还没散。
林小珊脸上那点因酒精带来的红晕迅速褪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她甚至没顾上喝口水,就一头扎进了育菌室。
“小宝哥!酒精灯!蜡烛多点几支!光线不够!”她的声音在地道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菌种接种,时机就是生命!
那些经过高压灭菌、已经冷却的试管培养基,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接入菌丝,否则杂菌随时可能趁虚而入!
宋小宝立刻从微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所有的兴奋都化作了行动。
他麻利地找出酒精灯,又多点了几根粗壮的蜡烛,固定在育菌室各处,尽量将那个小小的塑料布空间照得亮堂些。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一排排斜放着的试管,里面淡黄色的培养基凝固得如同上好的琼脂冻,纯净无瑕。
林小珊已经穿上了那件相对干净的外套(当白大褂用),用稀释的高锰酸钾水反复搓洗双手,直到皮肤发红。她神情肃穆,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